镇南王府,回春阁的药香被凛冽的杀伐气冲散已近一月。项崮笙赤着上身,盘坐于寒玉床上,古铜色的肌肤上,黄泉道与黑松林留下的狰狞疤痕如同盘踞的恶龙,其中一道从左肩斜劈至右肋的乌黑刀疤最为可怖,那是癸字组毒吻的蚀骨刃留下的印记,边缘皮肉至今仍透着诡异的青灰色。鬼手枯瘦的手指沾着墨绿色的药膏,正小心翼翼地在这些伤口上涂抹,药膏触及皮肉,出细微的滋滋声响,腾起淡淡的腥苦白烟。
“王爷这身筋骨,当真非人。”鬼手沙哑开口,眼中却带着一丝医者见猎心喜的狂热,“换个人,早死过七八回了。这蚀骨刃的阴毒,老毒物用了三味赤阳蝎、一味地火莲才勉强压住,要拔根,还得靠调配的九转还阳汤慢慢熬。”
项崮笙闭目凝神,体内雄浑霸道的真气如同炽热的岩浆,在受损的经脉中艰难却顽强地冲刷、修补。每一次真气过处,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冰冷的寒玉床上。直到一个大周天运转完毕,他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硫磺气息的浊气,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如电,虽仍有疲惫,但那属于镇南王的、山岳般的压迫感已重新凝聚。
“皮外伤,死不了。”他声音低沉,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铁鹞、凿子、夜枭、毒牙、哑奴五人,“营里如何?”
铁鹞上前一步,声如闷雷:“回王爷,玄稷先生坐镇,稳如磐石。赵元培、公孙羊残党七十六人,已按军律明正典刑,悬辕门。级三日前已取下,挫骨扬灰。紫鳞卫番号撤销,余众打散编入陷阵营前锋死士营。各部将校,该敲打的敲打,该抚慰的抚慰,刺头都拔了,如今大营,只认王爷帅旗。”
凿子沉闷接口:“营防加固,按磐石甲等布防。弩车增了三成,地火油埋了七处,暗哨十二时辰轮值。赵元培那老狗留下的几个钉子暗库,也被夜枭兄弟起出来了,军械粮草,够打三个月硬仗。”
夜枭如同影子般微微躬身,声音没有起伏:“蜂鸟回报,帝都方向,有异动。兵部右侍郎韩承嗣,三日前领了宣抚钦差衔,随行有殿前司副指挥使岳峙所率三百金鳞卫,已过断龙关。打着抚慰边军、彻查副帅赵元培殉国一案的旗号。”他顿了顿,“韩承嗣,是已故赵贵妃的表兄。岳峙,出身北疆镇岳侯府,与…三皇子府走动甚密。”
“殉国?”项崮笙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中戾气一闪,“好一个殉国,赵元培那条老狗,勾结蛮夷,戕害主帅,死有余辜。这韩承嗣和岳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给老子盯死他们,飞骑入营的路线、落脚点、见过什么人,老子都要知道。”
“喏!”夜枭身形一晃,无声退入阴影。
毒牙阴恻恻地补充:“王爷放心,沿途驿站、水源,小玩意都备好了。保管让这些京里来的贵人,舒舒服服地…到咱南疆地界。”
项崮笙颔,目光最后落在如同铁铸雕像般的哑奴身上。哑奴无声上前,将一柄重新锻造打磨、寒光凛冽的破军重戟,稳稳放在项崮笙触手可及之处。戟杆上,新刻的磐石二字,带着铁血杀伐之气。
“惊蛰…要到了。”项崮笙抚摸着冰冷的戟刃,喃喃自语,眼中风暴凝聚
七日后,镇南军大营辕门洞开,鼓角齐鸣,仪仗森严。只是这森严之中,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压抑与紧绷。
兵部右侍郎韩承嗣,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官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髯飘洒,端坐于八抬官轿之中,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审视。他身侧马背上,殿前司副指挥使岳峙,一身亮银山文甲,身形魁梧如熊罴,面如重枣,豹眼环睁,一手按在腰间镶金嵌玉的佩刀刀柄上,顾盼间自带一股骄横悍戾之气。三百金鳞卫盔明甲亮,刀枪如林,沉默地拱卫在侧,步伐整齐划一,踏地之声沉闷如雷,带着帝都禁军特有的倨傲与煞气。
玄稷一身洗得白的青布长衫,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带着营中主要将领,早已在辕门外肃立相迎。他面色平静如古井深潭,对着缓缓落轿的韩承嗣,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镇南军司马玄稷,恭迎钦差韩大人,岳指挥使。”
韩承嗣在随从搀扶下步出官轿,脸上瞬间堆起温和得体的笑容,快步上前虚扶玄稷:“玄稷先生快快请起,久闻先生乃王爷臂膀,南疆柱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官奉旨而来,抚慰边军将士,查清赵副帅殉国始末,还望先生及诸位将军,鼎力相助啊。”他话语温和,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玄稷身后的每一位将领,尤其在铁鹞、凿子等项崮笙心腹身上停留片刻。
岳峙则冷哼一声,大剌剌地翻身下马,厚重的战靴踏在辕门前的硬土上,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目光如电,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扫视着营门守卫和列队的军士,声音洪亮如钟:“本将奉旨护卫钦差,协查军务。项王爷何在?为何不出辕门亲迎天使?”话语间,质疑与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玄稷神色不变,声音冰冷回应道:“岳指挥使息怒。王爷于黄泉道、黑松林两番血战,身受重创,至今仍在王府静养,医嘱不得轻动。王爷有言,韩大人乃朝廷天使,岳指挥使亦是国之干城,王爷本应亲迎,奈何伤病缠身,力有不逮,特命末将代行迎迓之礼,万望海涵。待大人安顿后,王爷自当于帅帐恭聆圣谕。”他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项崮笙重伤的事实不容置疑,又给足了钦差面子。
韩承嗣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王爷为国征战,负伤在身,本官岂敢劳烦。玄稷先生安排便是。”他看似体恤,实则坐实了项崮笙伤重难出的事实。
岳峙却不肯罢休,豹眼一瞪,声如炸雷:“重伤?哼!本将听闻王爷在黑松林,独当蛮族大军,可是生龙活虎,更是亲手格杀了赵副帅及其心腹公孙羊。如此神勇,怎会连辕门都出不得?莫不是…心中有鬼,不敢见上使?”此言一出,辕门内外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金鳞卫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镇南军将士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铁鹞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玄稷脸色陡然一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势无声散开,他直视岳峙,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岳指挥使,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赵元培父子勾结南疆黑齿蛮部,于黄泉道设伏截杀王爷,证据确凿。更纵容其子赵魄,率血獠牙及紫鳞卫癸字组杀手,于王爷归途黑松林再布杀局,意图抢夺圣药碧血幽昙,断世子生路。此等叛国通敌、戕害主帅、祸乱军心之滔天大罪,铁证如山。王爷身为镇南主帅,代天行权,诛杀叛逆,乃是职责所在。何来心中有鬼之说?指挥使此言,莫非是在质疑王爷,质疑我镇南军平叛之举,质疑朝廷法度不成?”
他语不快,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同时,夜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玄稷侧后方半步,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匣,匣内赫然是那枚狰狞的癸字令牌、福瑞祥账册、赵魄的调兵密令副本,铁证的光芒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岳峙被玄稷的气势和那铁证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如猪肝,眼中凶光毕露,手按刀柄似乎就要作。
“岳将军!”韩承嗣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责备,“玄稷先生所言有理有据,不可妄加揣测,赵副帅一案,自有朝廷法度与本官查明,我等奉旨而来,当以大局为重,岂可意气用事?”
他转向玄稷,又换上温和面孔,“先生勿怪,岳将军性情耿直,心系国事,言语或有冲撞。本官代他赔罪了。还请先生引路,安置我等,待本官查阅卷宗,再行拜会王爷。”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在韩承嗣看似圆场实则绵里藏针的话语中暂时压下。玄稷深深看了韩承嗣一眼,侧身引路:“钦差大人,岳指挥使,请。”
接下来的数日,钦差行辕便成了整个大营的漩涡中心。
韩承嗣手段老辣,明面上温文尔雅,抚慰将士,放赏赐,召见中下层军官谈话,一副公事公办、体恤下情的模样。暗地里,其带来的随行文吏和部分金鳞卫,却在玄稷划定的有限范围内,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疯狂地翻查着与赵元培、公孙羊有关的卷宗、账目,甚至试图接触那些被打散的前紫鳞卫成员,威逼利诱,寻找所谓的破绽和证人。岳峙则如同巡视领地的猛虎,每日带着金鳞卫在营中各处巡查,目光挑剔,言语刻薄,处处寻衅,试图激怒镇南军将士,制造摩擦。
帅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项崮笙已换上一身玄色常服,端坐主位,虽面色仍显苍白,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战场磨砺出的铁血杀伐之气已尽数回归。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密报。
玄稷立于案侧,沉声汇报:“王爷,韩承嗣这老狐狸,表面文章做得十足。他带来的文吏,翻遍了赵元培相关的文书,甚至想查王爷您黄泉道调兵的惊蛰密令存档,被末将以涉及军机密要,非圣旨不得查阅顶了回去。岳峙那莽夫,这几日在辎重营、马场、校场四处寻衅,昨日借口军容不整,鞭打了三名陷阵营的什长。铁鹞差点当场捏碎他的脑袋,被凿子硬拦下了。”
项崮笙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出笃笃的轻响:“跳梁小丑,不足为虑。让他们查,让他们闹。赵元培通敌的证据链,做得如何?”
“万无一失。”玄稷斩钉截铁,“从福瑞祥账册到黑齿蛮部缴获的军械上残留的制式标记,再到被俘蛮族小头目的供词,以及…公孙羊那老狗临死前藏在靴底夹层的一封密信残片,皆指向赵元培。那密信虽被血污了大半,但残留的金鳞笺印记和上命…除项…几个字,足够引人遐想。夜枭已将其混入待查的证物之中,韩承嗣的人,想必很快就能现它。”
项崮笙眼中寒光一闪:“金鳞笺…帝都皇商聚宝隆特供,专供宗室贵胄…好得很。韩承嗣查到这信,脸色想必精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王爷,”玄稷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凝重,“蜂鸟急报,北面狼突部,有异动。其可汗亲弟秃鹫阿史那斤,率三千狼骑精锐,悄然南下,动向不明。恐…与帝都来人有关,意在趁我南疆不稳,趁火打劫。”
“狼突?”项崮笙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赵元培死了,有些人坐不住了,想借蛮族这把刀,再来搅浑水?阿史那斤…哼,一条喂不熟的野狗而已。传令鹰扬卫轻骑,前出鬼哭隘哨探。命铁壁营移防落鹰峡,没有老子帅令,一兵一卒不许妄动,告诉守将石柱,给老子把鬼哭隘变成真正的鬼门关,放一个狼崽子进来,老子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