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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莽原挑刺(第1页)

玄甲洪流碾过尸骸,蹄声如闷雷滚向南天尽头,只余下满地狼藉与刺鼻的硝烟、血腥混合的气息,凝滞如铁。项易的目光从最后一个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墨点收回,死死钉在脚下那片被无数忠魂热血浸透、几乎化为暗红膏腴的泥地上。颈侧蛛网般的青黑毒纹在意志松懈的刹那猛地一阵灼痛抽搐,让他眼前微微一黑,喉头腥甜翻涌。

“世子!”陈魁嘶哑的声音带着铁锈味,独臂拄着卷刃重刀,身体晃了晃,却像生了根的老松,硬挺着不倒。左臂断口处,森白骨茬刺破皮肉,鲜血混着泥浆,缓慢滴落,砸在脚下早已饱和的泥泞中,出沉闷的“噗嗤”声,如同敲在项易心头的丧钟。

仅存的十余名虎魄老兵,人人浴血带伤,甲裂刃卷,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着皮肉,血污满面。唯有眼中那点困兽般的凶光,依旧死死锁着周围被玄甲铁骑碾碎、正被零星绞杀的黑云骑残兵。

他们是项易最后的脊梁,也是压在他心头的万钧巨石。父亲项崮笙那如万载玄冰般的话语,再次在他灵魂深处炸响:“是你的骨头,还不够重!”“用这痛,用这血,用这些碎掉的骨头渣子,刻在你自己的骨头上!”

“旗…没倒!”石头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崩口的三棱透甲锥还滴着粘稠的血珠,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根被项崮笙单臂重新钉入大地、虽断裂却倔强挺立的“镇岳”玄旗。残破的旗面浸满血泥,在带着焦糊味的晚风中猎猎抖动,呜咽作响,诉说着不屈与惨烈。

项易猛地转身,动作牵动内腑伤势和颈侧剧毒,钻心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斩钉截铁:“阿苏!”

如同从凝固的阴影中剥离,阿苏枯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项易身侧半步之后,气息敛至虚无,连心跳都仿佛被阴影吞噬。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寒芒,冰冷地扫过陈魁的断臂和周围老兵们摇摇欲坠的身形。

“影刀听令!”项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即刻起,全权接手此地残局!第一,护送所有重伤兄弟,包括陈魁,由暗流通道,秘密转移至老君炉,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性命,接好骨头!告诉老炉头,用顶格的续断膏,钱粮从我的血本里支!若有闪失,我提头去见他!”

陈魁虎目圆睁,刚欲开口,项易冰冷如刀的目光已扫至:“陈魁!军令如山!你的胳膊,是替我扛旗断的!我要它长回来,下次替我砍下赵元培的狗头!不是让你现在就变成废人!”

“末将…遵命!”陈魁喉咙里爆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独臂死死攥紧刀柄,指节白,牵动断臂,鲜血涌得更急,却恍若未觉。

阿苏枯哑的声音响起,毫无波澜:“暗流已备,老君炉火旺。三日为限,必达。”

项易点头,目光转向石头:“石头,留下,协理阿苏,清点战场,收敛兄弟遗骨,一个都不能少!镇岳旗…暂以玄蛟筋裹封,待我归来,亲手重立!”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刻骨的寒意,“黑云骑尸,剥净甲胄兵器,堆于辕门,浇猛火油,点烽燧,昭告南境魍魉,动我项易之旗,此即下场!”

“得令!”石头眼中凶光一闪,重重点头。

项易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面虽残破却挺立的玄旗,看了一眼浑身浴血却脊梁不弯的老兵们,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痛楚、屈辱、沉甸甸的责任,连同颈侧剧毒,一同吸入肺腑,刻进骨髓!

“备马!”他低喝一声,不再看身后。阿苏如鬼魅消失,片刻,一匹通体漆黑、四蹄踏雪、神骏非凡的“墨蛟”被牵来。

项易翻身上马,动作因伤痛剧毒略显迟滞,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枪。墨蛟感受到主人身上冰冷杀意与沉重压力,不安刨蹄。

“世子!您的伤和毒…”石头忍不住低呼。

项易勒缰回头,暮色下,他沾满血污泥点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了万载寒冰的星辰,锐利、冰冷,燃烧着名为“磨骨”的火焰。“死不了!这点毒,这点伤,压不弯脊梁骨!北莽原的刺,便是最好的药!等着看,待我归来,亲手将镇岳旗,插在赵元培的京观之巅!”

话音落,马刺轻磕!

“驾——!”

墨蛟长嘶裂空,化作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撕开血腥暮霭,向着北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越苍莽、险恶、如同巨兽蛰伏的连绵群山——北莽原,绝尘而去!蹄声急促,踏碎残阳,擂响复仇与磨砺的序章。

三日后,黄昏。北莽原边缘,“野狐集”。

此地如同一块巨大的、流脓的伤疤,依附在光秃石山脚下。歪斜木棚、破烂皮帐、掏空山洞,便是集市。空气混杂劣酒、汗臭、血腥、腐食与劣质烟草的刺鼻味道。形色人等混杂:缺肢断腿、眼神凶戾的老兵油子;皮袄弯刀的游牧汉子;黥面闪烁的逃犯;更多是麻木如行尸的流民。吆喝、叫骂、狂笑、尖叫、兵刃短促碰撞,奏响混乱危险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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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易牵着墨蛟,缓行于泥泞窄街。灰褐粗布短打,污泥草汁覆面,遮掩俊朗轮廓与颈侧狰狞青黑毒纹。但那尸山血海磨砺出的、如出鞘凶刀般的冰冷气质,以及深潭死寂下暗藏雷霆的双眸,依旧让嗅觉敏锐的亡命徒下意识避让。墨蛟喷响鼻,马蹄踩泥噗嗤作响,森白利齿偶露,威慑十足。

他在一散浓烈劣酒汗臭、名为断肠酒寮的破烂棚前驻足。门口脏污酒幌,炭笔歪扭骷髅头。阿苏影桩联络点。

掀开油腻黑厚布帘,更浓烈窒息气味扑面。昏暗光线下,破桌旁零星坐着面目不善酒客。角落阴影里,一尊铁塔般巨汉尤为显眼。紧绷破旧皮坎肩,虬结黝黑肌肉与纵横狰狞疤痕暴露,岩石般坚硬。

面前十几个空劣陶酒坛,正抱新坛“咕咚”猛灌,酒液顺虬髯流湿胸膛。脚边一根粗如儿臂、黝黑沉重、两端裹糙兽皮的短棍——碎颅棍!棍身残留暗红污迹。

项易目光在巨汉身上微顿,扫向吧台。一干瘦如柴、眼窝深陷、手指枯槁如鹰爪的中年汉,正用脏污破布有一下没一下擦缺口陶碗,眼皮耷拉似睡。

项易走至吧台前,屈指,以特定节奏在油腻木台上敲三下,停顿,再敲两下。

擦碗动作顿住。中年浑浊眼珠微抬一条缝,目光在项易脸上停留片刻,飞快扫过他腰间毫不起眼、旧皮绳系着的乌沉沉金属块,最终落在他牵缰绳、指关节带细微老茧的手上。喉咙出含混咕噜声,似痰卡,又似暗号。

“喝点什么?”中年声如破锣。

“最烈烧刀子,”项易声低沉,带北境冷硬口音,“要透骨凉。”

中年浑浊眼珠闪过一丝难察了然。慢吞吞弯腰,从吧台底摸出蒙厚尘黑陶坛,拍开封泥,一股辛辣刺鼻、带硫磺味的酒气猛窜。倒小半碗浑浊黄液体,推至项易面前。

项易端碗,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滚烫如岩浆、冰锥般尖锐刺痛感的液体,从喉烧灼至胃,血液似要沸腾!颈侧青黑毒纹被极致烈酒一激,猛地剧烈蠕动,钻心蚀骨剧痛袭来,额头瞬间渗出细密冷汗,身体几不可察一晃。但他脸色丝毫不变,眼神未动,缓缓放空碗,碗底碰木台,“笃”一声轻响。

“不够劲。”项易声平稳。中年浑浊眼珠深看项易一眼,无言,又倒同样分量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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