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没有触碰她,只是在黑暗中,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声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沉沉砸在荷娘的心湖里。
随即,空气流动,那股冷冽香随着影子的消失而淡去。
他走了。
荷娘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浸透了里衣,紧紧贴在后背上。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窗边,借着月光,看向那片小小的花圃。
泥土上,一个清晰的脚印旁,静静躺着一片被捻得黑的紫苏嫩叶。
他现了。
他什么都知道。
荷娘的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冰凉的地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荷娘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起身。她习惯性地去整理床铺,手伸到枕下,却摸到了一件冰凉坚硬的东西。
不是枕头里的荞麦壳。
她的心猛地一跳,飞快地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支簪子。
通体洁白的羊脂玉,打磨得温润细腻,触手冰凉。簪尾没有多余的雕饰,只用最精湛的刀工,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花苞的每一片脉络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会在掌心绽放。
荷娘。
她的名字。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可以随时随地,无声无息地进入她的房间,踏足她最私密的床榻,留下他的东西。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嬷嬷沉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她的眼神扫过荷娘略显苍白的脸,没有半分寒暄,开门见山。
“老夫人今晚设宴,要给几位老亲家的女眷接风。”
荷娘的心提了起来。
王嬷嬷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往下说。
“老夫人点名,让你带小世子过去,给贵客们请安。”
“到时候,机灵点。”
荷娘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的玉簪里。
她知道,侯府真正的风浪,要来了。
侯府的晚宴,设在花团锦簇的暖阁。
金炉里焚着上好的百合香,满室暖香浮动。
席间珠光宝气,衣香鬓影,京中数得上名号的贵妇贵女,几乎都到齐了。
荷娘抱着安哥儿,穿着那身格格不入的月华锦,低眉顺眼地立在叶听白座椅的斜后方。
她像一滴清水,误入了滚沸的油锅,周围全是灼人的视线和滋滋作响的恶意。
“那就是景诚侯府新得的奶娘?瞧着倒有几分颜色。”
“颜色再好,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是个哑巴,晦气。”
“听说了吗?侯爷为了她,把她亲爹的腿都打断了,真是……”
窃窃私语声像蚊蝇,嗡嗡地往她耳朵里钻。
荷娘充耳不闻,只将怀里的安哥儿抱得更紧了些,孩子温热的体温是她唯一的慰藉。
袖子里,那支冰凉的荷花玉簪硌着她的皮肤,她身后站着的男人,才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主位上,侯府老夫人一身暗紫色缠枝宝相花纹的锦袍,头戴抹额,手捻佛珠,气度雍容。
可那双看向荷娘的眼睛,却像淬了层冰,满是审视和不悦。
她没看荷娘,只对叶听白道:“听白,你年纪不小了,安哥儿也需人照料,正妻之位总不能一直悬着。我瞧着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就很好,知书达理,性情温婉,与你正相配。”
被点到名的张家三小姐,娇羞地垂下头。
她眼角的余光却得意地瞥向荷娘,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叶听白端着酒杯,置若罔闻,只淡淡道:“母亲,今日是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