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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7页)

这是我第二次以吸毒者的身份参加这种活动了。举行戒毒大会的日子,大家都把它称之为“虎日”。

那片宽阔的空地刚好嵌在利姆的山坳里,在多年以前这里是用来打荞麦的场坝,那里插着零星的歪斜木桩,脖子上系着被风雨洗刷而褪色的彩色布条,如今它们用来拴着用来祭祀的待宰牲畜,空地的边界探出无数野蛮生长的燕麦和蕨草,有山风从垭口来访时,总是摩擦出雨滴般的细响,还带着杉树林和潮湿泥土的气息。

这次的会议声势浩大,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规模最大的一次,上方还拉了横幅,这次大会有一千多个本地人参加,里里外外都是人,一共有十二个家支,包含三大氏族和九小氏族,这九个小家支联合形成一个类血亲宗族。

当时人们把部分公有林地卖掉,筹资了几千块钱买了牛羊猪鸡,男性村民现场杀生烹煮,妇女和小孩坐在一旁观看闲聊。

周大导演他们自然也带着摄像机来了,阿谭和小赵记者她们也坐在远处,据说这是要上电视的。

一只黑色的山羊角上系着红色的布条,正嘶叫着挣扎,好几个年轻力壮的男的按着它,一刀插进去就放血,阿谭皱着眉头把脸侧过去,才现自己其实还得捂上耳朵。

在仪式上家支会邀请毕摩主持祭祖,请示祖先,希望借助祖先的庇护,帮助吸毒者戒掉毒瘾。

在毕摩仪式开始之前,他要先述说历史上著名的祖先的功绩,诵读经文后才正式进入仪式。

在听他讲话的时候,我总是朝着一个固定的地方看,时不时用眼神和他们几个对下话。

周大导演这时候就会向我摆摆手,让我别看他。

吉克毕摩用苍老的嗓子高声对大家说,各位乡亲们,兄弟们,姐妹们,今天,我们一起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由于我们利姆乡处于坝子中心的交通要道上,人员来往频繁,周边环境复杂,吸毒人员容易受环境影响而复吸,要巩固禁毒成果,必须依靠全坝子成员的共同努力!

否则,日复一日下去,庄稼没有人耕种,土地变荒芜了,孩子生病了无人看管,更可悲的是就连老人去世了也无人抬上山烧葬……

销禁毒品是维护家支生存的战争,蛤蟆生存靠水塘,猴子生存靠树林,人类生存靠亲友,彝族生存靠家支,家支就是成员的保护伞,救生衣,家支人说的话,如雷霆万钧不可违抗!

希望大家都能为家支争光!这样我们才能子孙昌盛,五谷丰登!

但最重要的,我希望你能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能希望你自己好!

我不想参加你的葬礼,我希望你健康,我希望你活着!

今天,此时此刻,我觉得荣幸,心里却也沉重,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言语好像真的是有力量的。

既然我的死路都被堵死了,那我为什么不能努力去活一次呢?

吉克毕摩手里的那把刀被磨得锃亮,在空中的挥舞间反射出一张张人脸,他的面前立着一块巨大的到人胸口位置的石头,表面布满苔藓和地衣,毕摩用刀在石头上刻上一个十字,它代表了一种永久的承诺,然后杀一只鸡作为祭品,把鸡对着石头扭转它的头,融诅咒、招魂和祈祷为一体,希望借此得到祖先的暗示,并帮助将家支范围内的贩毒者绳之以法。

那块石头前摆了一排白色的碗,里面已经倒好了白酒,毕摩把刚死掉的那只鸡的血横着陆续洒在每个碗里,然后转头看向我们,问谁要第一个来?

我二话不说就举手了,我想要拯救我的F肽。大家都很惊讶,我扭头朝小赵记者看了一眼,她冲我笑了。

很多家长都不敢让自己孩子喝血酒,所以我们第一次参加宣誓大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喝,因为诺苏人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狠最狠的毒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给自己留点余地吧。

拍纪录片,喝鸡血酒,还有我对自己日复一日复吸行为的厌恶,我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了。

还有,我想要成为小赵记者心中那个特别的人。

其实最主要的是周大导演的摄像机在录我,我也是要面子的呀。

我妈对我大喊“俄切!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说话可要做到!”

我说好,我一定做到。

也许这一次我妈真的信我会戒毒了,可她看我的眼神里虽然有骄傲,但更多的是害怕。

我环顾四周,当时所有人都看着我,我大声对大家说,我,阿机俄切,在此郑重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吸毒,今天吸,明天死。

然后我高举手中的那碗血酒,转头朝着小赵记者和阿谭做了一个“干杯”的手势,那一刻我的心像烧开的沸水,一碗辣喉的高度数白酒混着鸡血的腥气,我皱着眉头痛快地一饮而尽,她们两个都笑了。

从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让我今后回忆起人生难忘的时刻,这绝对能排得上号,按周大导演的行话说,这必定是精彩绝伦的一帧。

看到我开了个好头,克伙他们也陆陆续续走过来,像我一样宣誓,然后把碗里的血酒喝了。

吉克毕摩欣慰地望着我们,然后开始继续念经,他说融合在血酒里的是彝族人对祖先和族人的承诺,喝下血酒后是全族人的督促和严厉的家支习惯法的约束。

喝了这碗神圣的酒,如果你要复吸,你就会像我手中的鸡一样死去,永世不得回归祖界,啊……

我的祖先,让您的孩子们的眼睛比太阳亮,脑袋比石头硬。

他念叨完之后,我们纷纷将手中的碗一并砸碎,这代表我们之前的吸毒行为已成为过去,从此又是新的开始。

大会结束后,我们都排队在名为“不涉毒,不外流”的倡议书上按了手印,签名,刚才的那碗白酒让我的脸热热的,有一股莫名的向往在沸腾。

那天本来是我们使用“采访剂量”的最后一天,但是小赵记者借着这个劲头问我,敢不敢把今天的镇静剂减半,我大言不惭地说当然敢,可是时间过着过着,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本来到了该我说话的环节,我耷拉着脑袋一言不,之前在给她做翻译的时候我就搞过这一出,下一秒,我突然蹲下了。

“你很想听你的话,但我真的没法配合你了。”

可能她已经察觉到了,我又想骗毒,但她没有证据。

她确实现了我难受,我把我的袖子撸起来,给她看我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这个骗不了人。

但到底是难受到咬咬牙也能坚持还是真的要死了,这只有我本人才知道。

我突然就想起我小时候,为了躲避干农活,把热毛巾捂在头上装烧,等我妈一走,我就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

可能有时候疼痛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意志,疼痛本身就是一种谎言。

于是她和周大导演临时决定,干脆把明天的输液安排到今天,在病房里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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