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拥挤的房间里激起无声的巨浪。
“吾,乃西楚霸王,项羽。”
裴寂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窗外的城市噪音似乎被瞬间调低,只剩下血液冲上耳膜的嗡鸣。他看着那个自称项羽的男人,男人也回望着他,眼神里没有戏谑,没有疯狂,只有一种沉静如渊的丶近乎残酷的坦然。
荒谬。
这是裴寂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比父亲牺牲的真相更荒谬,比十七岁那场改变人生的意外更荒谬。
穿越时空?两千多年前的古人站在自己堆满破烂的客厅里?这该是精神病院的剧本,或者他直播间里某个脑洞大开的粉丝投稿。
可那双眼睛。那双重瞳里承载的东西,太重了。那不是能演出来的。那里面有乌江的寒气,有垓下的悲歌,有一种与这个精致丶高效丶规则林立的时代格格不入的丶原始的磅礴与悲怆。
裴寂云张了张嘴,想笑,想用他惯常的戏谑把这荒谬砸碎。但他扯了扯嘴角,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桌上那片锈蚀的箭镞和那只青铜爵上。如果……如果这男人说的是真的,那这两件东西,就不再是“有故事的破烂”,而是……历史的碎片,带着眼前这个人曾经的体温和硝烟。
他沉默地跛行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点那莫名的燥热。
“西楚霸王……”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有些发飘,“项羽……三十岁,自刎于乌江。”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从历史书上读来的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实。
“然也。”项羽的回答简单而肯定。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山,承受着裴寂云审视和怀疑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
“那你……”裴寂云转过头,再次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你是怎麽……到这儿来的?”
他无法说出“穿越”这个词,这太超现实了。
项羽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一个极其混乱痛苦的片段。
“乌江水寒……意识沉沦。再醒时,已在此……钢铁丛林。”
他的描述极其简略,带着一种不愿多谈的晦涩。那过程显然并非愉悦的旅程,更像是某种酷刑後的残骸被随意丢弃。
裴寂云不再追问。他理解那种不愿触碰核心伤痛的感觉。就像他从不对外人细说父亲的死,和腿伤的来源。
房间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一个是被时代遗弃的古典英雄,一个是在现代废墟中挣扎的残兵。时间仿佛在他们之间扭曲,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丶与外界隔绝的气泡。
最终,是裴寂云先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那些已经码放好的纸箱:“活儿还没干完。”他的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时的平淡,尽管内心依旧波澜起伏。
项羽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继续沉默地搬运。只是这一次,裴寂云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上了历史的滤镜。那不再是单纯的力气大,那是能扛鼎丶能举旗丶能在万军从中冲杀的力量。那警惕的眼神,也不再是普通人的谨慎,而是统帅千军万马时养成的丶对危险的直觉。
荒谬感依旧存在,但一种更深沉丶更复杂的东西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下午,收废品的人来了。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冒着黑烟的三轮车。他看着门口码放得如同军资一样整齐的纸箱,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开门的裴寂云,以及他身後那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男人。
“裴老板,这……你朋友?”收废品的试探着问,眼神在项羽身上逡巡,带着一丝本能的忌惮。
“嗯,远房亲戚,来帮忙的。”裴寂云面不改色地扯谎,跛着脚让开位置,“东西在这儿,你清点一下。”
项羽站在裴寂云身後半步的位置,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收废品的和那辆发出怪响的三轮“铁兽”。他没有说话,但那种无形的存在感,让收废品的动作都快了几分,讨价还价的声音也低了不少。
交易完成,看着三轮车冒着烟离开,裴寂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轻轻吐了口气。他看向项羽,忽然问:“饿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