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腿伤的疼痛像一条阴险的毒蛇,缠绕着裴寂云的睡眠。
他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会儿是父亲穿着警服远去的高大背影,一会儿是漆黑岩xue中项羽挡在他身前的宽阔肩膀,最後,画面定格在一双为他涂抹药膏的丶布满厚茧却异常轻柔的手。
他猛地惊醒,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左腿的疼痛依旧清晰,但比起昨夜那种钻心刺骨,似乎缓和了一些,肿胀也消下去些许。他尝试动了动,依然牵扯着痛楚,但至少不再完全无法动弹。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项羽在准备简单的早餐。空气中弥漫着米粥淡淡的香气。
裴寂云撑着身体坐起来,目光落在自己依旧不便的左腿上,昨夜项羽那句“守城负伤,亦为勇士”再次回响在耳边。这句话像一把钥匙,似乎轻轻转动了他心中某把沉重的锁。他依然憎恨这腿带来的不便,但那份深入骨髓的丶混合着自卑与怨愤的情绪,似乎……松动了一丝。
项羽端着粥走进来,看到他已经坐起,将碗放在床头柜上。“可需相助?”
“不用,好点了。”裴寂云摇摇头,自己慢慢拿起勺子。动作依旧缓慢,但带着一股不愿完全依赖的倔强。
项羽没再说什麽,只是坐在一旁,沉默地吃着自己那份。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昨夜,他也并未安眠。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乌江畔,虞姬决绝的身影,那柄冰冷的剑,以及漫延开来的丶刺目的血红……那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是刻在灵魂里的愧悔与忠诚。
然而,当他在黎明前醒来,第一个闯入脑海的,却不是虞姬凄美的容颜,而是裴寂云因疼痛而苍白的脸,和他强撑着不肯示弱的眼神。
这种下意识的牵挂,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与……背叛感。
对虞姬的背叛。
他项籍,何曾对第二个人産生过如此强烈的丶想要守护丶甚至因其痛苦而揪心的情绪?这陌生的情感汹涌而来,与他心中对虞姬的挚爱与怀念激烈冲撞着,让他无所适从。
两人各自沉默地吃着早餐,各怀心事。
饭後,裴寂云的手机响了,是装修师傅,说下午可以过来完成最後的加固收尾工作。他挂了电话,看向工作台上那两块残片,眼神变得坚定。
“我们不能等了。”裴寂云对项羽说,“我的腿好一点,我们就必须再去九里山。被动防御只会让对方步步紧逼,我们必须拿到更多主动权。”他顿了顿,“而且,我有个想法。”
“何想?”
“赵铭是学者,他最在乎的可能是学术声誉和地位。如果我们能找到确凿证据,证明他利用考古项目为私人收藏家服务,甚至涉嫌盗掘,这对他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裴寂云分析道,“这比单纯找到更多残片,可能更能直接瓦解他们的联盟。”
项羽沉吟片刻。他习惯于战场上直取中军的战术,裴寂云这种迂回攻击敌人根基的策略,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智慧。“可从其弱处着手。”
“没错。”裴寂云点头,“所以,我们下次去,目标不仅是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埋藏点,更要留意……是否有现代人近期活动的痕迹,比如……他们探测时可能留下的标记,或者不小心遗落的物品。”他想到了那篇关于地球物理探测的论文。
这个计划更为大胆,也更具针对性。
下午,装修师傅完成了所有门窗的加固。送走师傅後,这间“废墟”仿佛真的成了一座小小的堡垒。
裴寂云尝试着拄拐下地行走,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疼痛,但至少能够缓慢移动。他坚持在房间里走了几圈,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项羽在一旁看着,没有上前搀扶,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影,仿佛随时准备在他倒下时出手。他看着裴寂云咬着牙,一遍遍练习着行走,那份固执的韧劲,与他记忆中那些伤重仍不肯离阵的士卒何其相似。这份相似,让他心中那份因虞姬而産生的纠结,似乎找到了一丝可以暂且安放的借口——或许,他只是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遇到了一个同样不屈的灵魂,故而心生敬意与怜才之意?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将那莫名的牵挂归结于袍泽之谊。
然而,当裴寂云终于体力不支,踉跄一下扶住桌沿,微微喘息着擡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汗水和疲惫丶却异常明亮的笑容时,项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某个角落,有什麽东西轻轻碎裂了。
那笑容,与虞姬的温婉凄美截然不同,像破开乌云的光,直接丶鲜活,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灼烫了他的视线。
他猛地别开脸,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虞姬是他心中永恒的明月,清辉永驻。而裴寂云……像一团突然闯入他黑暗世界的丶温暖而跳跃的火焰,他本能地想要靠近那温暖,却又被那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更被内心深处对明月的忠诚灼烧得疼痛不已。
“看来……明天,最多後天,就能再上山了。”
裴寂云喘着气说,并未察觉项羽内心的惊涛骇浪。
项羽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抉择的时刻似乎越来越近。不仅是关于如何应对眼前的危机,更是关于两颗跨越时空的心脏,该如何安放那份日益沉重丶却注定背负着过往枷锁的……新知。
夜色再次降临,加固後的房间格外安静。裴寂云因白天的活动,腿疼又有些反复,睡得并不安稳。项羽守在外间,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丶因疼痛而压抑的吸气声,握着地图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知道,下一次上山,将不再是简单的探查。那将是真正的短兵相接,无论是与暗处的对手,还是与他自己心中,那轮明月与这团火焰的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