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何止(80)
诸事平定後帝都皇城外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甚至比秦王叛乱前更为热闹,西市砍头的热闹才看完,抄家流放的热闹又来了,家破人亡的仍在喊冤,升官发财的就来帝都报道了,皇城根上许多宅子换了主人,朱雀街上不少酒肆来了新客。
国内战事平息,又连着两年天灾,天子圣明的免了多地赋税,与民休养生息,朝堂上新面孔多,也显得生机勃勃,不过天子本人一直称病不朝,这泼天的热闹少了主角,便有些索然无味。
好在政事没有停滞,咸决于襄王,朝臣们不是初来乍到就是明哲保身,自然都不敢有异议,至于天子什麽病,病成什麽样,更不用他们关心。
皇城外繁华似锦,皇城内却阴云密布,玄清已下不得床,文殊既要处理繁琐的政务,又要时时回福宁殿看他,一天来回跑三四次,也跟着消瘦许多。
这日清晨,文殊到文德殿呆了没一会儿,同内阁几人没商议什麽就有福宁殿的内侍跑进来同他耳语几句,文殊听了脸色一变,骤然起身,走出几步才又回头勉强和几人道别就匆匆离去。
福宁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文殊进殿後直奔里间,玄清床前跪着几个太医,都是不敢说话的样子,李宣也跪在床前,一手拿着沾了血迹的药碗,一手扶着玄清,玄清半阖着眼靠在床头,胸口起伏,前襟洇着血色。
文殊坐到床边扶起他,着急的道:“早上不是好好的吗?怎麽突然这样?”
跪在地上的太医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文殊更觉心焦,正要发作,玄清靠在他肩头轻声说道:“都出去。”
文殊垂头看他,玄清皱着眉,有些难受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文殊只得挥挥手让其他人先走,待无人後,他抚着玄清的背问道:“怎麽了?”
玄清心里有些预感,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往文殊怀里挤了挤,还没说话先淌了两行泪,文殊还在安慰他,絮絮的说道:“昨日的军报说芳如已经出兵了,我想很快就有结果,再挨几日就好了。”
玄清想问他如果自己死了他怎麽办,可听到他这麽说又问不出口,过了有一会儿,他说道:“我还没有问过你,喜欢随园吗?”
文殊顿了片刻,说道:“喜欢。”
玄清笑了笑,说道:“那就好,你答应我,若我死了,你就离开这里,帝都外天地广阔,你好好的活。”
文殊道:“你胡说什麽!”
玄清有些犯困,强撑着眼皮,摸索着拉住他的手,固执的说道:“你答应我。”
文殊沁出泪来,说道:“我不答应。”
玄清听的很模糊,意识也有些模糊,他轻声说道:“这一世太匆忙,我总在对不住你,下一世愿做你书前一点灯火,为你熄灭,为你点燃,生生死死都由得你。”
文殊不住的流泪,却没有哭出声,他握紧玄清的手说你不会死,玄清没有应声,片刻後他从文殊的肩上滑落,倒进他怀里,文殊慌的叫了几声陛下,玄清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叫怀璋,李宣听见声音,带着几个太医跑进来,手忙脚乱的把玄清放平。
之後几天,他一直没有醒。
赵芳如带兵埋伏在和那日苏商定好的地方,这里离焉山不远,是块辽阔的草坡,藏了五万铁骑,冬夜的草原冰冻三尺,将士们的鼻头凝了霜,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已经月上中天,按计划,此时鞑靼王庭的护卫应该引着联军过来了,可风中没有一点动静,计划有变是常有的事,赵芳如既有耐心的继续等。
忽然,前方侦察的士兵在草丛中打了个手势,赵芳如举起令旗,身後立刻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
片刻後,焉山巨大的阴影里传来隆隆的铁蹄声,下弦月暗淡的月光中一只残军急驰而来,他们的身後是接地连天的茫茫大军,遥远的喊杀声仿佛能令地面震动。
赵芳如估算着距离,等联军进入射程後,她挥动令旗,瞬时万箭齐发,联军为首的是马哈木的儿子赫鲁奇,他只看见高高的草坡上明明空无一人,却有遮天蔽日的箭雨朝他们袭来,冲锋在前的队伍顿时死伤无数。
很快草坡上耸立起一支庞大的军队,为首的将军一身玄色重甲,银色的长枪折射着冷冽的月光,她带着潮水般的骑兵俯冲下来,赫鲁奇顿时明白中计了,然而梁军离的太近了,此时回头已经不可能,他的士兵们受了惊,士气急速下跌,唯有斩了敌方主将,才能挽救一二。
前面刚刚还仓皇逃窜的鞑靼军队重新掉头朝他们冲来,赫鲁奇抡起他的斩马刀,凶狠的劈开冲向他的士兵,直奔赵芳如而去,赵芳如的银枪浴血而舞,挑飞了数人,她察觉到赫鲁奇冲她来了,当下调转马头也冲了过去。
两人在阵中对上,赫鲁奇力大无比,赵芳如对上他竟被打退了几步,她眉目一沉,挺起银枪又冲了上去。
那日苏在鞑靼王庭里等到清晨,依然没有消息传来,她不懂打仗,心中惴惴不安,总担心有意外,此时王庭已被马哈木接管,将近中午时王庭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士兵,那日苏看着他和马哈木说了什麽,马哈木瞬间变了脸色,看她的眼神已由贪婪变为了凶狠。
他拔出刀走向那日苏,那日苏霎时明白了他听到的是什麽,可王庭中已经没有护卫可以保护她了,那日苏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有些害怕的注视着马哈木不断逼近的高大身形。
他朝那日苏冷笑道:“你竟敢算计本王。”
说罢猛地砍向那日苏,那日苏的匕首只格住了一瞬,就被打掉了,她好不容易躲掉一击,下一刀跟着就来了,那日苏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闭起眼努力的缩到墙角,就在刀锋将要砍中她时,只听一记凌厉的破空之声,马哈木的惨叫响起,那日苏睁开眼,只见赵芳如拿着弓箭立在门口,她身後跟着披坚执锐的大梁士兵,已经包围了这里。
马哈木跌在地上,拿刀的手腕被射穿了,那日苏赶忙跑到她身侧,问道:“结束了?”
赵芳如点点头,她半张脸上都是血,身上的铠甲也是刀痕遍布,看样子是刚打完就过来了,这让她看起来更加肃杀,她上下打量了那日苏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那日苏摇摇头,说道:“我很好。”
赵芳如从腰上解下个布袋抛给马哈木,说道:“你儿子。”那布袋里滚出个血肉模糊的头颅,马哈木单手抱起头颅仔细看了看,顿时老泪纵横,怨毒的看着赵芳如。
赵芳如挥挥手,说道:“押回去,待陛下处置。”门外的士兵跑进来收押了马哈木,他不停的咒骂,很快就被堵上了嘴,赵芳如向那日苏道:“带我上焉山找赤木。”
那日苏低下头,犹豫了片刻,问她道:“你会杀了他吗?”
赵芳如摇头,说道:“我会把他带回大梁交给陛下。”
那日苏握紧了拳头,赵芳如看着她问道:“你後悔了?”
那日苏是有一些,不过很快她就做了决定,说道:“我带你去。”赵芳如点点头,出了王庭,那日苏见到一个面容清秀,看不出年纪的和尚还有一个相貌平平,挂着药箱的男人,她奇怪道:“他们是谁?”
赵芳如道:“这是寂空师傅,这是张雪言。”说着两人朝她行礼。
那日苏还是不知道他们两是谁,有点莫名其妙的回了礼,不过这不重要,她领着几人往焉山上去,赵芳如带了一支百人的小队,傍晚时才找到赤木的所在。
那片山谷已经被改造成一片法场,用经幡围了起来,这些经幡上都画满了血色的图案,看着十分诡异,周围的树木全部枯死,山谷中飘出黑烟,上方盘着极低的乌云,那团云似乎正对着山谷,这地方令人极其不适,还没踏进去就可以感受到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