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抱着她,穿过寂静的校园林荫道,像一个勇敢的骑士。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或许,还混杂着一丝独属于这个年纪的丶慌乱却坚定的心跳声。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淡淡的气味。校医阿姨给黎茉检查後,一边兑着葡萄糖水,一边习惯性地念叨:“看看,又是没吃早饭闹的。你们这些小姑娘啊,一个个都想学人家减肥,正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麽行?把胃搞坏了,以後有你们受的……”
黎茉靠在病床上,捧着温热的水杯,小声辩解:“阿姨,我不是减肥……”
“那也是没好好吃饭。”梁辛崇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冷不丁地插话,语气有点冲,眼神却牢牢锁在她依旧没什麽血色的脸上。
黎茉被他说中心事,抿了抿唇,低头小口喝着葡萄糖水,没吭声。
校医阿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了然一笑,把药放在床头柜上:“行了,喝了糖水再把这个吃了,在这儿休息一节课。小夥子,你照顾着点。”说完,便转身去忙别的了。
小小的隔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安静下来,方才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抱来的画面後知後觉地涌上黎茉心头,耳根微微发热。
黎茉越想越觉得生气:“你刚才疯了梁辛崇。”
“我又怎麽……”梁辛崇视线看过来,一脸无辜的样子。她怀疑他是故意装出这一副表情来的。
“为什麽一定要抱我?”黎茉说到这里的时候,脸又控制不住地烫了起来:“刚才班主任就在旁边,还有同学……”
“你都疼成这样了,估计也没办法走路。”
“那你也不能……”黎茉说到这里又止住,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也没有什麽意义。
她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不管怎麽说,也算他帮了自己,不然她也许会腾晕在操场。
于是黎茉还是说了声“谢谢”,只不过她声音细若蚊蚋。
一听她道谢,梁辛崇的小狗尾巴就晃了起来,拖过一张椅子,大剌剌地在她床边坐下,故作轻松地挑眉:“光谢谢就完了?黎茉同学,你知道你刚才多重吗?我胳膊现在还是酸的。”
明知他是故意逗她,黎茉还是忍不住瞪他一眼:“我刚才都说了,又没让你抱。”
“嘿,”梁辛崇凑近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要我跟你形容一下你刚才面色苍白得吓人的样子吗,难道我能看着你在地上爬去医务室?那像什麽话。”
“你才爬呢!”黎茉被他的话气得想笑,胃部的抽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看着她终于有了点精神斗嘴,梁辛崇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板起脸,回归正题:“说真的,以後早饭必须吃。”
黎茉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晃动的糖水:“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偏要管。”少年的执拗劲儿上来了,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又强调了一句说:“我就管你。”
黎茉脱口而出:“我跟你很熟吗,你凭什麽管我。”
话说出口的时候,黎茉後知後觉,现在的她们谈话真的很像小学生吵架。
她好像都被他给带偏了画风,整个人都变得幼稚了起来。
听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梁辛崇的眼底一秒钟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跟你不熟?我跟你都一起靠着坐了这麽久,还不算熟吗?”
黎茉纠正她:“隔了一条过道。”
梁辛崇见她一次次用疏远的话拉开两人的距离,心里不禁有一丝丝挫败感。
他,梁辛崇,从小就只有女孩子追在他身後跑的份,什麽时候这样低声细语地对一个女生讨好过?
但他还挺乐意,并且越挫越勇,他沉默一瞬间,想到了一个主意:“这样,我们做个交易。”
黎茉疑惑地擡眼。
“你,”梁辛崇指了指她,“负责教我写题,帮我提升这破成绩。我,”他又指了指自己,“负责给你带早饭,保证每天不重样,营养均衡。”
见黎茉要拒绝,他立刻抢白,语气带着点混不吝的狡黠:“黎茉同学,我这可不是白给你吃。你看,你教我学习,我付你‘饭酬’,等价交换,公平合理。再说了,我成绩上去了,老袁头高兴,班级平均分也好看,你这是为集体做贡献!而且你还能拿到帮扶奖金,稳赚不赔好不好?”
他一连串的道理砸下来,把一场单纯的关心包装成了一场逻辑严密的“交易”。
黎茉看着他。
晨光透过医务室干净的玻璃窗,在他柔软的发梢和认真的眉眼上跳跃。
他努力装出一副谈生意的精明样子,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全是笨拙的关切和生怕被拒绝的紧张。
她忽然想起他追上来送她茉莉花的样子,想起他在□□上絮絮叨叨分享日常的样子,想起他固执地跟在她自行车後面的样子。
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仿佛被初夏清晨的阳光和手中这杯糖水共同软化了一丝缝隙。
她沉默了几秒钟,就在梁辛崇以为又要被无情拒绝,眼神开始黯淡下去时,听到她轻轻开口,声音像羽毛拂过:
“好。”
梁辛崇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
“嗯。”黎茉点点头,补充道,“不过我有条件。第一,饭钱我必须付一半。第二,我只负责讲题,学不学得进去是你的事。第三,不许再给我买奶茶饮料那些乱七八糟的。”
“成交!”梁辛崇瞬间笑开来,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驱散医务室里所有的药水味。
他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小孩,恨不得立刻就去实施计划,“那你明天想吃什麽?灌汤包怎麽样?还是肠粉?或者……”
看着他瞬间充满活力的样子,黎茉的嘴角也忍不住,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丶清甜的弧度。
窗外的樟树上,鸟儿清脆地鸣叫着。
这个带着消毒水味道和葡萄糖甜香的清晨,似乎也变得不那麽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