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响
寒假开始後,日子像掉进了冰窖。
爸爸新找的工作没干多久就辞了,家里又开始弥漫着酒气和争吵。妈妈把所有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摔碎了我攒钱买的颜料,骂我“画画就是不务正业,跟你那个不着调的男朋友一样”。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低着头说,声音没什麽起伏。
“分手了也没见你好好学习!”她的巴掌甩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我怎麽生了你这麽个丧门星!”
我没躲,也没哭。好像疼到极致,神经就会麻木。初中被霸凌时留下的旧伤疤在心里隐隐作痛,李梓晨最後那句“谁稀罕”像根刺,扎得很深,拔不出来,也烂不掉。
白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世界暗得像没有光。晚上睡不着,就坐在窗边发呆,看着对面楼的灯一盏盏灭了,又一盏盏亮起来,直到天蒙蒙亮才敢闭上眼。
同桌发消息问我“怎麽不回学校领成绩单”,我看着屏幕,手指悬了很久,最後只回了句“生病了”。
什麽病呢?我不知道。只知道心口像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知道眼泪会莫名其妙地掉下来,止都止不住;知道看着美工刀的刀刃时,心里会有种诡异的平静——好像割下去,所有的疼就都能流走了。
第一次割腕,是在一个雪夜。
爸爸又喝醉了,在客厅里砸东西,妈妈的哭声像指甲刮过玻璃。我锁着门,坐在书桌前,看着美工刀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手腕上的皮肤很薄,轻轻一划,就渗出血珠,像绽开的小红花。
不疼,甚至有点痒。
血珠滴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红。我看着那片红,忽然想起李梓晨送我的第一支红玫瑰,想起他说“你的名字像夏天的栀子”,眼泪混着血,一起落在纸上。
“沈栀夏!开门!”妈妈在外面砸门,“你是不是又在里面鬼混?!”
我慌忙找了块创可贴贴上,把美工刀藏进抽屉最深处。开门时,妈妈的巴掌又要落下来,我下意识地擡手挡,她却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创可贴没贴好,血从边缘渗出来,染红了袖口。
“你……你干什麽了?!”她的声音抖了。
“不小心划到的。”我低着头,走进卫生间,锁上门。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是青黑的,嘴唇干裂。手腕上的伤口像条丑陋的虫子,趴在那里。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可心脏突然一阵抽痛,疼得我弯下腰,死死抓住洗手台,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是种很陌生的疼,像有人用手攥住了心脏,一下下往里收紧,眼前阵阵发黑。我蹲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後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从那天起,心脏的抽痛成了常态。有时是在夜里,有时是在白天发呆时,毫无预兆地袭来,把我拽进更深的黑暗里。
我不敢告诉家里人,他们只会说“你就是装病博同情”。也不敢告诉同学,怕他们像初中时那样,躲着我,说我“疯了”。
只能自己扛着。疼的时候就蜷缩在床上,咬着枕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割腕的次数越来越多,伤口一次比一次深,好像只有看着血珠渗出来,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开学那天,我没去学校。
班主任打电话来,妈妈接的,对着电话骂了很久,说我“不懂事”“学坏了”。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摔在我面前:“你到底想怎麽样?!”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我想死啊。”
她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愤怒取代:“你敢!你要是敢死,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那正好。”我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家,这样的人生。”
那天下午,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找出藏起来的美工刀。这一次,我想划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无息。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点光,照在刀刃上,闪着寒光。
就在我要划下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地。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请问是沈栀夏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个男生的声音,很干净,像雪後初晴的天空,“我是高二(三)班的郑翊明,班主任让我给你送寒假作业和成绩单……你现在在家吗?”
我握着美工刀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
“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那我现在过去?大概十分钟到。”
“……好。”
挂了电话,我慌忙把美工刀藏好,用围巾遮住手腕,拉开窗帘。阳光涌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
镜子里的人依旧憔悴,可眼里好像有了点微弱的光。
也许……可以再等等。
等那个叫郑翊明的人送作业来,等他走了,再做决定。
十分钟後,门铃响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很高的男生,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双肩包,手里抱着一摞书。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他冲我笑了笑,眼睛很亮:“你好,沈栀夏。我是郑翊明。”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郑翊明。
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我漆黑的深渊。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道光,未来会把我拉出黑暗,也会……亲手把我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