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微光
暑假的蝉鸣比学校里更吵,透过纱窗钻进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我把画架支在窗边,对着窗外的老槐树写生。颜料在调色盘里混合,绿得发沉,像化不开的心事。
妈妈偶尔会推门进来,看一眼我的画,没什麽表情地说:“别总闷在屋里,出去走走。”
“不想动。”我头也不擡,笔尖在画布上勾勒出树影的轮廓。
其实不是不想动,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以前总爱跟张雅去河边散步,跟李婷她们去逛文具店,现在那些地方都成了禁区,走一步都像踩在玻璃碴上。
倒是郑翊明,偶尔会出现在巷口。
他好像报了个物理竞赛班,每天背着书包从巷口经过,脚步匆匆。有次我正好在窗边换水,目光撞在一起,他愣了一下,脚步慢了半拍,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过去,耳根有点红。
像两只互相躲避的刺猬,明明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却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
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我去楼下便利店买酱油,回来时在巷口撞见了他。他手里拿着个快递盒,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看到我,脚步顿住了。
“买东西?”他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发紧。
“嗯。”我举了举手里的酱油瓶,指尖有点凉。
“画画呢?”他又问,眼睛瞟向我家窗户的方向。
“嗯。”
对话卡在那里,蝉鸣在耳边放大,显得格外尴尬。他攥着快递盒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麽,最终只是含糊地说了句“天热,早点回去”,就转身快步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手里的酱油瓶有点烫。
第二天早上,我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本物理竞赛题集。封面有点旧,扉页上写着“赠沈栀夏,解题愉快”,字迹是郑翊明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书里夹着张纸条,是他的字迹:“上次在画室看到你在看这本,我多买了一本,可能对你有用。”
我把书抱在怀里,封面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得让人有点心慌。打开书,里面夹着几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易错题型的解析,字迹工整,比他平时的笔记更认真。
像小时候收到匿名的糖果,甜丝丝的,带着点说不清的期待。
傍晚画画时,我在颜料盒里多加了点橙黄,让树影里多了几缕阳光。
八月初,爷爷的忌日到了。我买了束白菊,独自回了趟老家。老宅的院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院子里的杂草长到了膝盖高,爷爷种的那棵石榴树倒是结了不少果子,红得发亮。
我蹲在爷爷的坟前,把白菊放下,絮絮叨叨地说:“爷爷,我挺好的,画画进步了,物理也能看懂了……就是有点想你。”
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像爷爷在回应。
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地。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是沈栀夏吗?”是个女生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
“我是高二(一)班的林溪,上次在自习课给你写纸条的那个。”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我听郑翊明说……你今天回老宅了?”
我愣了一下:“他告诉你的?”
“嗯,他说你可能会去,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帮忙。”林溪的声音很轻,“他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
心里像被什麽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软。“我没事,谢谢。”
“没事就好,”她笑了笑,“对了,我们几个同学周末要去美术馆看画展,你要不要来?听说有很多印象派的画,你不是喜欢画画吗?”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掠过的麦田,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没那麽难熬了。
“好啊。”我听到自己说。
挂了电话,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手背上,暖融融的。远处的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云絮飘得很慢,像被谁放慢了脚步。
也许,有些伤口不需要刻意去愈合,有些距离不需要刻意去拉近。
就像现在这样,隔着蝉鸣和晚风,感受着那点若有似无的暖意,慢慢往前走。
路还长,但好像……没那麽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