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的狠话
深秋的雨敲打着画室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把最後一幅参赛作品靠在墙角,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颜料盒,靛蓝色的颜料溅在白色的画布上,像一块突兀的淤青。
郑翊明站在门口,伞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的脸色很难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里捏着一张揉皱的纸——是我昨天落在物理竞赛教室的草稿纸,上面写着几句犹豫再三的话:“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
“不合适?”他走进来,把伞狠狠扔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沈栀夏,你又想怎麽样?”
我攥着衣角,指尖冰凉。自从画廊那次和解後,我们确实好了一阵——他会耐心听我说话,我也试着不再把想法憋在心里。可上周的模拟考,我的物理成绩掉了二十名,他皱着眉说“早知道你心思这麽不集中,当初就不该让你参加美术展”,那句话像根刺,又把我们拉回了原点。
“我不是想怎麽样,”我低着头,声音很轻,“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太累了。”
“累?”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嘲讽,“是你自己总在钻牛角尖!成绩掉了怪谁?还不是因为你整天想着画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高考物理有多重要,你听过吗?”
“画画怎麽了?”我猛地擡起头,眼眶发热,“画画是我的爱好,不是拖累!你从来都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你眼里的‘前途’,是……”
“是什麽?”他打断我,步步紧逼,“是像以前那样,整天闹脾气,用伤害自己来博取同情吗?沈栀夏,我受够了你的敏感和矫情!”
“矫情”两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我看着他,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怕——这就是那个在画廊里说“会学怎麽珍惜我”的人吗?
“我矫情?”我的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那你呢?你除了会用你的标准要求我,还会做什麽?你觉得我敏感,是因为你从来没真正在意过我的感受!你以为我愿意伤害自己吗?我只是……”
“只是什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只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好,比不上别人?还是觉得,没有我,你能找到更好的?”
“我没有那麽想!”
“你就是那麽想的!”他指着墙角的画,眼神像淬了毒,“你整天画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就是想离我远点吗?你是不是早就後悔跟我在一起了?觉得我配不上你这‘艺术家’?”
这些话像冰雹一样砸过来,把我所有的委屈和隐忍都砸得粉碎。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我们明明是想靠近彼此的,怎麽就走到了这一步?
“是,我後悔了。”我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郑翊明,我後悔认识你,後悔跟你在一起,更後悔……还对你抱有期待。”
他愣住了,眼里的怒火瞬间被错愕取代,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好,很好。”他点点头,後退了两步,目光扫过画室里属于他的痕迹——那盒他送我的颜料,那本他写满注解的物理书,还有窗台上那盆他买来的绿萝。
“既然你後悔了,那我们就彻底断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沈栀夏,你听着,不是你甩我,是我觉得……跟你这种阴晴不定的人在一起,我嫌累,嫌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最後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心里那点残存的念想。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好啊,断就断。郑翊明,我告诉你,离开你,我只会过得更好。”
“那就祝你‘更好’。”他转身就走,抓起地上的伞,没再回头。
画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上的画框都在摇晃。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我空荡荡的心。
我蹲在地上,看着那片靛蓝色的颜料,像看着我们之间彻底染脏的关系。那些曾经的温暖,那些小心翼翼的和解,那些以为能重新开始的勇气,在他那句“嫌恶心”里,碎得连渣都不剩。
原来,有些人的冲动,是藏在骨子里的。道歉时有多真诚,生气时就有多残忍。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墙角,把那盆绿萝抱起来,走到窗边,用力扔了出去。花盆摔在楼下的雨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我们这段感情的终章。
然後,我拿起那盒颜料,那本物理书,还有所有他送我的东西,装进一个纸袋里。做完这一切,雨还在下,画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满室的寂静。
也许,他说得对。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合适。
他想要的是一个听话丶理智丶能和他一起冲刺物理竞赛的夥伴,而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看穿我敏感丶包容我矫情丶愿意陪我慢慢画画的人。
雨停的时候,我拎着纸袋走出画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走到垃圾桶旁,我把纸袋扔了进去。动作很轻,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锁骨处的疤痕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些失控的瞬间。但这一次,心里没有撕心裂肺的疼,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分崩离析,也好。
至少不用再在“合适”与“不合适”之间挣扎,不用再在他的怒火和我的敏感里互相伤害。
未来的路还长,我一个人,也能走下去。
只是偶尔想起那个在画廊里勾着我小拇指说“会学”的少年,心里还是会泛起一点涩。
原来,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就像有些关系,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