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先的鸟妈妈,还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傻傻地喂养着一个将来会占了自己巢穴,杀了自己亲子的祸患呢。”
一番话,说得殿内鸦雀无声。
安陵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起,从尾椎骨一路麻到了头顶。
宝鹃……
菊青是甄嬛送的,她早有防备。可宝鹃是自打入宫就跟着她的!难道……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可孙妙青的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她用来自我安慰的薄纸。
孙妙青见她脸色白,便知她已听懂,于是轻轻放下茶杯,不再提这个话头,语气也变得亲近起来。
“妹妹,我记得早先便与你说过,皇上偏爱有才情的女子。这些日子,可有在读书习字?”
安陵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沮丧:“姐姐说笑了。我自小家境寻常,哪里读过什么正经书。有些字认得,连在一起却不知是什么意思,看着头疼。”
“头疼?”孙妙青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这才是好事。”
“姐姐?”安陵容不解。
孙妙青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妹妹你想,咱们做嫔妃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不通呢?难道就是短处了?”
她凑到安陵容耳边,吐气如兰:“这叫差异化竞争。人人都会的,就不值钱了。”
“你下次侍寝,不妨就带上一本看不懂的书。皇上问起,你便说,‘臣妾愚钝,有几处不解,斗胆请教皇上’。”
“你想想,红烛帐暖,你执卷请教,他为你解惑。这哪里是读书,这是闺房之乐,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红袖添香’。男人嘛,都喜欢当老师,尤其喜欢给自己的女人当老师。这能让他有成就感。”
安陵容的脸“轰”一下全红了,心却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春水,瞬间漾开了圈圈涟漪。
孙妙青看她神情,知道她已然开窍,便坐直了身子,端起茶杯,恢复了端庄的模样,只在最后轻轻加了一句。
“妹妹,这法子,我只与你说。旁人,我可不会提点。”
安陵容怔怔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乱作一团。
杜鹃鸟的故事让她心惊胆战,而这“红袖添香”的法子,又让她看到了一条全新的路。
孙姐姐教她看懂朝堂大局,看懂利益交换。
还在教她,如何将女儿家的弱点,变成固宠的利器。
一边教她如何披上铠甲,一边教她如何磨亮尖刀。
安陵容垂下眼,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
这双手,会调香,会刺绣。她能唱出靡靡之音,也能绣出锦绣鸳鸯。可这些,都是取悦人的玩意儿。
喜欢时,捧在手心。不喜欢了,随手就赏了,甚至绞了。
她不能再做那个随手可以被丢弃的“玩意儿”。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那点迷茫和自伤已经被压了下去,换上了一片清明和决断。
孙妙青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她这是想通了,便将手里的账册往旁边一放,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妹妹,你的歌喉,你的香,都是顶好的敲门砖,是吸引皇上的妙法。”孙妙青慢悠悠地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安陵容耳目一新。
“可光有吸引还不够,还得让皇上记得你,会找你。你得让皇上觉得,你这个美人,值得长期陪伴,而不是玩两把就抛的一夜情。”
安陵容怔怔地听着,虽然有些词不大明白,但那意思,她懂了。
孙妙青继续道:“我这儿坐月子,是你的空窗,也是你最好的上升日子。旁人只道我生了皇子,固若金汤,都盯着我这儿,反而会忽略了你。”
“你得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分量加上去。”
“姐姐……”安陵容的声音有些紧,“我该怎么加?”
“皇上来看弘昼的时候,”孙妙青朝她眨了眨眼,透着一股子狡黠,“你就捧着书在旁边坐着,不用刻意,就安安静静地看。他逗弄孩子,你就在一旁蹙眉苦思。等他注意到你,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这法子……
安陵容的心砰砰直跳,脸颊也有些烫。
她紧张地绞着帕子,声音细若蚊蚋:“姐姐,那依您看,我该……从哪本书开始请教呢?”
“《诗经》。”孙妙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见安陵容面露困惑,她笑着解释起来,那模样,像个循循善诱的西席先生。
“这《诗经》,用处可大了去了。”
“其一,名头好听。你对外只说,是给我儿弘昼做胎教的延续,读些雅音正声,谁也挑不出错处。”
“其二,内容好用。《关雎》是情爱,《伐檀》是民生,你随便指一句,都能引出话题。他教你一个字,解你一诗,这比你唱一百支曲子,调一千炉香,更能让他觉得,你们之间,除了床笫,还有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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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妙青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莞贵人那是才高八斗,能与皇上诗词唱和。你走不了她的路子,就得另辟蹊径。她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你这叫笨鸟先飞惹人怜。路子不同,达成的效果,却是一样的。”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安陵容瞬间通透了。
是啊,她为何总要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
安陵容站在原地,脑子里像是有无数根线在纠缠,又被孙妙青三言两语,瞬间理得清清楚楚。
宝鹃那根刺,扎得她心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