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姑姑手上为她插簪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随即,她又恢复如常,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空气里的尘埃。
“莞贵人那边,自有旁人伺候。只是……老奴听底下人嚼舌根,说内务府赶制娘娘您的吉服都已是手忙脚乱,给莞贵人备下的,是敬嫔娘娘当年册封时穿过的旧衣,只说……改了尺寸。”
果然。
孙妙青心中那面叫“剧情”的镜子,又一次映照出现实。
皇后这步棋,走得真稳。
用一件旧衣,既试探了甄嬛的底线,又为日后那件真正的杀器——纯元故衣,埋下了伏笔。
“旧衣?”孙妙青的眉梢恰到好处地扬起,带着三分惊讶,七分了然,“那可真是委屈莞贵人了。”
她话锋一转,又像是自我宽慰般轻叹一声。
“不过想来也是,她不比我,到底膝下无子,份例上总要差一些。皇后娘娘向来最重宫中规矩,想必也是为了体统着想。咱们做嫔妃的,理应体谅中宫的难处。”
一番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不动声色地将皇后的“规矩”二字,摆上了台面。
芳姑姑垂下眼,手上动作愈谨慎,再不敢多言半句。
这时,春桃和春喜抬着一个朱漆托盘进来,上面是崭新明艳的嫔位吉服。
“娘娘,吉服到了。”
那是一身石青色的吉服袍,上面用金线密密地绣着八团龙纹,四条正龙,四条行龙,在烛光下像活了一般,流光溢彩。
外面还要再套一件同样是石青色的四团龙纹吉服褂。
芳姑姑为她戴上冠顶,那上面嵌着一颗足有六分重的东珠,光华温润。金约上嵌着五颗青金石,领约上是两颗,垂下的金黄色绦带上还缀着细小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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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串沉甸甸的蜜珀朝珠挂在胸前,压住了那份喜庆的艳色,添了几分不容侵犯的庄重。
“娘娘,好了。”
孙妙青看着镜中那个被珠翠与权位包裹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抬手,示意春喜打赏。
芳姑姑得了厚赏,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殿内只剩下自己人,孙妙青才松了口气,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的脸。
“春桃,你说我这福相,是不是全靠这脑门子撑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难得开了句玩笑。
春桃被逗得扑哧一笑:“娘娘又取笑奴婢。”
孙妙青站起身,在宫人的簇拥下换上那身沉重的吉服。
衣料摩擦间,是权位独有的声响。
她整理着袖口,目光落在衣襟上那张牙舞爪的金龙上,眼里的暖意缓缓退去,沉淀为一片清明。
“走吧。”
她抬起下巴,对着殿外朗声道。
“别误了吉时,更别让皇后娘娘和莞贵人……等急了。”
交泰殿内,钟磬齐鸣,香烟袅袅升腾,将殿顶的雕梁画栋都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威严之中。
皇帝与皇后高坐于上,神情莫测。
底下妃嫔按位分列坐,济济一堂,衣香鬓影,却寂静无声。
华妃支着头,指尖的红宝石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那份不耐烦几乎要化为实质,弥漫在空气里。
而新封的愉贵人沈眉庄,则端坐于席间。
她像一尊被精心雕琢过的玉像,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和毫无血色的唇,泄露了玉石下的裂痕。
殿外,掌事太监拉长了声音,高声唱喏,那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在每个人心头划过——
“宣——慧嫔孙氏、莞嫔甄氏,觐见——”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缓步入殿中。
满殿的目光,如针,如网,瞬间都聚焦在了她们身上。
孙妙青一身崭新的石青色吉服,金线绣的八团龙纹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刺目的华光,衬得她眉目间精光熠熠,气势逼人。
而跟在她身后的甄嬛,身上穿的虽也是嫔位吉服,但殿中哪个不是人精?
只一眼,便能瞧出那衣料的色泽暗了半分,绣工也失了灵气。
款式虽合身,却像一件被时光冲刷过的旧物,怎么也掩不住那份陈旧感。
孙妙青眼角的余光瞥见甄嬛沉静如水的面容,心下了然。
皇后这一招,是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