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鹃有些迟疑:“主子,富察贵人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怕是……”
“就是要她正在气头上,我才要去。”安陵容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我是她名义上的邻居,又同是贵人,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我不去,旁人会说我冷血;我去了,她若是不依不饶,旁人只会说她失了分寸。”
主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脂粉气,闻着就让人头晕。富察贵人披头散地靠在床上,双眼红肿得像两个烂桃子,瞧见安陵容进来,那双眼里立刻迸出怨毒的光。
“你来看我笑话的吧?”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安陵容没理会她身旁宫女的阻拦,径直走到床边,示意宝鹃将燕窝放下。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悲伤,柔声细语:“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同住一宫,听闻姐姐出事,妹妹这心里也跟着揪得慌,一夜都没睡好。”
“假惺惺!”富察贵人猛地坐起来,指着她尖叫,“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我的孩子死!现在如愿了,满意了?!”
“姐姐!”安陵容上前一步,竟是直接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眼眶也跟着红了,“姐姐心里苦,妹妹知道。可你也不能这么想我们啊!这宫里,谁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傍身?妹妹做梦都想呢。如今你遭此横祸,妹妹是真心疼你,哪里还会动别的念头?”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捧了富察,又点了自己,还将自己放在一个渴望孩子而不得的可怜人位置上,瞬间就削去了所有攻击性。
富察贵人被她这一下弄得一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她哇的一声,扑在安陵容手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我的皇子……就这么没了……没了……”
安陵容任由她抓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不住地安慰着,眼神却越过她的肩头,冷冷地扫视着这殿内的一切。
哭吧,哭吧。
哭得越大声越好。
你这哭声,是催着皇后和华妃斗法的号角。
也是提醒着碎玉轩那位,她腹中的孩子,正被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
而我,只需要看着,等着。
等着姐姐说的那个,反戈一击的机会。
几日后,一个风尘仆仆的老者被江福海引着,亦步亦趋地走在宫道上。
他便是陈大夫,第一次进这紫禁城,只觉得四面的红墙高得压人,连天都只剩下一小块,走在其中,气都喘不匀。
江福海满脸堆笑:“陈大夫,您可是青海一带最德高望重的杏林圣手了。奴才这辈子难得见您一回,今儿能伺候您,也是积德积福的事儿。”
陈大夫连忙拱手,腰都快弯到了地上:“哎哟,公公您太客气了。青海那是不毛之地,老朽不过是混口饭吃,哪能跟宫里的太医大人们比,惭愧,惭愧啊。”
江福海笑得意味深长:“奴才是不懂医术,不过太后娘娘说了,陈大夫您难得进京,正好跟太医们切磋切磋,长长见识,将来回去了,也是造福一方百姓嘛。”
陈大夫听出话外之音,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翊坤宫外,太医院院判早已等候多时,见了陈大夫,皮笑肉不笑地递过一摞厚厚的脉案。
“陈大夫,这是华妃娘娘进宫以来的所有脉案,您看看,也能给您诊脉提供些方便。”
院判特意加重了语气:“娘娘凤体尊贵,最得皇上宠爱,所以我们太医院上下,前后有二十多位国手为娘娘诊治,那都是格外的上心。”
陈大夫接过那沉甸甸的脉案,手都有些抖。
“是,是,临行前年大将军也反复叮嘱,要老朽务必慎重,老朽心中不安,幸好有各位太医大人的脉案在前,否则真是战战兢兢。”
进了正殿,一股浓郁又奇特的香气扑面而来,那香味霸道得很,丝丝缕缕往人脑子里钻,熏得人有些晕。
主位上,华妃一身艳丽宫装,斜倚在榻上,正懒洋洋地赏玩着新做的金丝嵌宝护甲。
“你就是我哥哥举荐的陈大夫?”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透着一股子慵懒的威严。
“回……回娘娘,老朽正是。”
“在青海伺候我哥哥多久了?”
“回娘娘,从年大将军到青海,老朽就一直随侍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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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华妃这才抬起眼,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青海那地方,蛮荒苦寒,我哥哥身体康健,倒也有你一份功劳。”
她伸出手,搭在迎枕上。
陈大夫不敢耽搁,连忙上前,隔着丝帕抖着手搭上华妃的腕脉,闭目凝神,额上的汗珠却一颗颗滚了下来。
这
这脉象……
初时滑数,烈如滚珠,分明是内热炽盛之兆。
可指尖再往下深探,那股热流之下,却是一片空虚的寒潭,是气血亏败到了极致的虚浮无力。
一热一寒,一盛一虚。
两种截然相反的脉象,如两条毒蛇般死死纠缠,诡异无比。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片虚浮的寒潭深处,似乎盘踞着什么东西,阴冷,顽固,经年累月,早已和血脉融为一体。
这香气……
他猛然惊觉,殿内那霸道的异香,与这脉象竟隐隐呼应。
这根本不是什么风寒体虚!
太医院那二十多位国手,当真就看不出来?不,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
一瞬间,陈大夫想明白了。这不是医术不精,这是弥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