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卿
雨送黄昏花易落。
辞卿辞卿,于是当真有了一场离别。
她没能和姐姐见上最後一面,
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爆炸案。
事发时姐姐和姐夫都在车上,车上早早就被人安下了炸弹,只要啓动,炸弹就会开始进入倒计时。在姜墨云的飞机由颠簸至平稳的刹那,亲人的生命在与往日无二的平常里只剩下最後10秒。
除此外还有一个司机。
巨响後只剩一地残骸,血肉模糊,连完整的躯体也没能留下,最後只剩下了一个被留在家里,仅三个月大的小女孩逃过一劫。
在那一片被火燎过的狼藉上,姜墨云看似完好的躯体在暗中爬满了看不见的裂痕,巨大的悲怮与哀伤迅速化成实质,从她残破的灵魂里渗出。而她甚至流不出泪,在寂静的痛苦里麻木,只是感到很茫然。
“为什麽明明是盛夏,却这麽冷呢?”
“为什麽明明我回来了,却见不到你呢?”
姐姐和姐夫一同出事,公司股票一朝间大跌,人心惶惶。早就退居幕後的父亲不得不强忍悲痛,先出面来稳定局势。
可是父亲已经老了,他早不像当年那般运筹帷幄,能三言两语便搅弄风云,他的背影早就变得矮小而佝偻。
他甚至老到没有心力去追究这一桩惨案。
而她是姜家最小的幺女,上面不再有父亲和姐姐,她当然,不再能只顾自己开心。
可姜墨云根本做不到坚强,她不想管摇摇欲坠的公司,只是发疯似的追查那场爆炸案,不休不眠,她想要一个答案。
可知道结果又能怎样呢?
姜墨云不敢细想。
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了,不过是一桩陈年往事——那个司机是当年三舅的孩子。
那年姐姐十四岁掌管刑堂,第一个拿三舅开刀。用这枚愚蠢至极,被他人推到跟前的弃子震慑了居心叵测的衆人,最後却因为一点不忍,留下了相关的一对母子。
是三舅早年强占的一个年轻女孩,没有名分,只是养在外面做个玩物。虽然给三舅生下了一个儿子,可三舅荒唐一生,眼里哪会看得见这麽一个可有可无的私生子,那女孩也在岁月的摧残下年老珠黄,她和她的孩子都是早早就被丢弃的东西。他们母子俩只能在贫苦饥寒的日子里相依为命,苦苦等待着负心人的回心转意。
可是这怎麽可能呢?
愧疚又怎麽会从恶臭的灵魂里生出,
幡然醒悟不过是一句妄言,
这便注定是要贯彻一生的不幸了。
姐姐带人找到她们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可怜的一幕——
一个明明仅有二十出头的“少女”,却有着苍老而疲惫的面容和枯槁伶仃的身躯,浑浊的眼睛里早就流干了无用的眼泪,话都说不太清。她自己明明都害怕的发抖,却还紧紧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试图支起自己瘦小的身躯挡住那个和她一样弱小的小孩。他们俩就那麽紧紧的抱在一起,面对命运强加的苦难毫无还手之力,像是两根紧紧缠绕,从根部便腐烂的枯木,他们的内里早已空朽,任谁来都可以轻易的将他们碾碎。
身旁属下上前汇报她们的身份:“这是三老爷之前强占的女学生,不过听说怀孕後就已经很久不曾过问了。後面三姨太带人来大闹过一场,扔了些东西,又命人打了她一顿,那时候好像就被打坏了脑子,一直是这个痴傻的样子。算起来,自这孩子出生,已经过了七年了吧。”
二十出头的痴傻母亲,年满七岁的小孩,姜卿尘难免动了侧影之心,放走了他们。可就是这样的一次善举,却让她在多年後,承受了一场错位的报复。
那个孩子根本不想活,因强迫而存在的生命用恨意滋养了一枚恶果,又在十九年後带回了姜家,换了一声支离破碎的巨响。
“比起卿尘的良善,在这个世道里,你比你姐姐更适合。”
姜墨云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话。
兜兜转转,不过是又一次闭环,终究是命运弄人。
能怨谁呢?好像谁也恨不了。
罪恶的血液是那孩子的原罪,姜家当然是至始至终都欠着这个孩子,而他们自出生起就享受着姜家的荫庇,对内里的腐烂无能为力,也视而不见,那又该上哪去谈无辜?
愚蠢是三舅的原罪,他漠视人命,亦被他人漠视,更是早在多年前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或许是要痛骂一句死不足惜的,可是那人连尸骨都早已寒凉了多年,现在来说这些又有什麽意义?
姜墨云终是停下了追查,对媒体只能把这场蓄谋已久的报复粉饰成一场意外的车祸。罪魁祸首早早的就家破人亡,连裁决都找不到人。想来父亲早就已经清楚了,所以只能对这场悲剧置之不理,还任她去查,怕是也早料到这麽个结果。
如果她以前……
现在来说还有什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