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硬要找出什麽值得记录的事情……
那倒是也有那麽两件。
第一件就是姜墨云经过多年的反复观察,并不断证实後发现——女儿居然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和各种数字打交道,还尤其喜欢管家算账,简直就是个继承家业的好苗子。
她为此大受震撼,既然真的有人喜欢这种无聊的玩意儿?!原来当年抓阄的时候抓到金算盘当真的不是一场意外。
她不理解,但尊重支持。
第二件事,是在三十三岁这年,姜墨云遇到了一只“小狗”,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叫林白然。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生,刚刚博士毕业,才二十三岁,是公司为了进军新领域特意挖来做研发的专业人才。
姜墨云对这块业务非常看重,担心起步阶段出事,直接划来由自己管辖,为了方便还暂时搬了办公室。
新招来的这帮技术人员都很年轻,而林白然尤甚,是同学历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大概这些远超同龄人的天才都难免有些傲气,好些人都有点孤僻。林白然算是里面比较活泼可爱的一个。姜墨云在休息时间撞见过好几次,他拿着杯咖啡在公司里晃来晃去。
姜墨云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这样的工作氛围不太行,一帮年轻人还是要热热闹闹才好。于是挑了个合适的时间,找了个清闲的周五带他们去团建。
“去吧去吧,今天公司报销。”
“姜总大气!”一帮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玩得不亦乐乎——先是在户外搞了半天烧烤,後面嫌太阳太晒又跑去室内打了两小时台球,然後又一窝蜂的跑去放映厅看电影,好不容易安静了没两小时又要浩浩汤汤的跑去酒吧不醉不归……也就才这麽过了一天,原本还有些客气的衆人现在纷纷要好的像要穿一条裤子——林白然更不用说,早就融了进去,执拗的要在台球上争个输赢。
“说到底也只是些有点内向的小孩啊”,姜墨云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身影忍不住想。
年轻人的精力果然旺盛,他们身上实在太有活力,搞得姜墨云都有些怀念以前——她以前还真没怎麽体会过这麽多娱乐项目,小时候一是不被允许,二来也是忙着上课,父亲和姐姐更是很难有时间能带着她去到处疯玩;後来就开始没日没夜的跳舞,为了保持状态,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规律像要出家,更是没有机会了。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太久了……思及此难免怅然,暖阳轻柔的罩在身上,心脏已经不再能感受到疼痛。
或许已经习惯了——至少姜墨云自己是这麽觉得的。
算下来这也还是姜墨云这麽多年来第一次玩得这麽尽兴,但不知怎的还是涌上些疲惫,于是拒绝了这帮人去酒吧的邀请,让他们自己去玩。
“行了行了,我不去你们还自在点,记得要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消息报个平安。要是有谁喝太醉了回不去,其他人帮着给我助理打个电话,她会安排车来送你们回家。不准打给我,到时候把我家词卿吵醒了,看我下周一收不收拾你们。”
“好的,姜姐。遵命,姜姐。”经过这一天熟悉不少,一帮人自然也大胆了许多,一边打闹一边闹哄哄的走了。
放映厅租的时间还剩一个多小时,她索性在这多待了会,在录像带里面挑挑拣拣,想找些自己感兴趣打发时间……馀光突然瞟见了熟悉的字,拿起来一看,那标签上映着“黄粱梦”——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还缺了好几块。
她不由得一怔,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播放了这卷录像——并不是恰巧同名,屏幕上放着的正是她十五岁那年跳的第一支舞。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倒是一语成谶。
姜墨云机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在不知不觉中起身,跟随着录像带翩翩起舞。
她在这个昏暗的放映厅里忘我地跳着,逐渐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好像真的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夏日……当时在舞台上,除了一束打在自己身上的光,周围也是和现在一样如出一撤的黑暗,台下的观衆都隐在这寂静的黑暗里。她在每一次旋转间都只能看见自己的指尖与飞扬的裙摆,周身除了婉转的音乐外别无他物。
她借由舞蹈短暂的变成了曲中人,做成了一场黄粱梦。结束後久久无法出戏,眼眶中盈满了泪,最後是在经久而热烈的掌声里谢了幕。
录像带已经放完了,没人去操作并不会自动循环。她的意识在幻想中的掌声和现实的寂静里一点点回笼,最後只馀一点落寞。
不会再有掌声了……
面对空无一人的放映厅,姜墨云固执的完成谢幕,脑海中的声响却奇怪的还没有消失。
她含着泪擡头,就这麽看见了背着光丶站在放映厅门口的林白然。
他正在鼓掌。
林白然就站在那安静的看完了整曲,做了三十三岁的姜墨云唯一的观衆。
姜墨云愣愣的看着他走上前,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朵玫瑰,要送给她。
过了一会,她又听见林白然开口,“姐姐,你跳的好美。”
林白然的眼睛是很标准的狗狗眼,眼角微微下垂,圆圆的丶亮亮的,面上是真诚的笑意,明明是有点轻浮的举动,但他举着鲜花等她收下的样子却显得很可爱。
姜墨云站在比他高几节的台阶上,低下头看着林白然头上那几簇随着他动作飘动的头发,忍不住出神——好像小狗啊……
像一只可爱的丶毛茸茸的小狗。
十五岁的姜墨云拥有经久不衰的掌声和满堂观衆,有着数之不尽的鲜花与称赞;而三十三岁的姜墨云没有那些,但她遇见了一只衔着鲜花的小狗,做了她唯一的观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