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细蒙蒙的雨丝交织成布,为灰暗的天色添上一丝朦胧,干燥的北京迎来了一年里难得的潮湿。
“妈,明天是不是要去寺庙啊?”林曦洄刚刚练完琴,手中柔软的织布正轻轻擦拭着琴身,“刚好可以把我的琴送去保养一下。”
“嗯,交给管家就好。到时候会有人帮你拿回来的,你要是实在着急,明天从寺庙回来後你再自己去取。”姜墨云随意的应下,心里装着事,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妈,你怎麽呢?”林曦洄担忧的问道。
“没什麽,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有点心神不宁的。”姜墨云敷衍的把话题揭过,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言。
“妈,你也真是该好好休息了。工作上的事姐姐在呢,而且也运作那麽多年了。姜女士你还是少操点心吧,小心到时候长白头发。”林曦洄放下琴,绕到她身後,轻轻按摩给她放松。
“你又指望不上,”姜墨云阖上眼,随口开了个玩笑,“有人帮衬着总是好些。”
当年她仓皇接手,那些亲戚旧识没有几个愿意出手相助,为了保住公司,不得不答应了好些无理的条件才有了寥寥无几的几位“同盟”,可谓是元气大伤。
後来她站稳脚跟,又一点点打拼才补回大半。个中苦楚她自是不想词卿再经历一遍,也无需词卿能够重振家业,只求平安喜乐丶顺遂安康就好。
若是父母姐姐泉下怪罪,她一人受着就是,那些早就腐烂的过往只留她一人缅怀就好,无需再给他人平添伤感了。
肩上忽然传来些温热的触感,
“墨云,是身体不舒服吗?”林白然关切道,俯下身端详她的神色。
心底涌上些微乎其微的暖意,她轻轻回握住林白然搭在他肩上的手,勉力勾起嘴角,“可能只是我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花房里的花今日还没浇呢,你待会去看看吧。”
“好,你放心休息吧,我会照顾好的。”林白然扶着她到房间,又嘱咐林曦洄去找阿姨泡杯温热的花茶。他接过茶,又陪着姜墨云轻言聊了几句,见她兴致不高,就把门虚掩着,带着林曦洄离开了房间。
姜墨云坐在摇椅上,腿上盖着薄毯,对着巨大的落地窗静静注视着雨幕下的绿意葱茏,思绪早就飞远——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
林白然不再叫她“姐姐”,而是规规矩矩的唤一声“墨云”,行事风格也越发成熟可靠,姜墨云都快要找不到他从前的影子。有时候恍惚间会觉得林白然好像是在模仿什麽人——他说话的语气神态,这些极其微小的习惯上真是像极了文玉深,可他明明不该知道的,应该只是巧合——姜墨云为自己短暂几瞬的混淆感到坐立难安,她早该彻底的忘却过往,更不该把他们二人混为一谈。
哪怕是极其短暂而微小的联想也不应该。
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她对那间花房的关注逐渐超过了林白然。造成这种局面的究竟是她想凭此缓解自己内心的愧疚,还是林白然也开始逐渐变得兴致缺缺?
这会不会也是林白然不再叫她“姐姐”的原因?会不会……会不会在她经年累月的逃避里,林白然的爱意也早已她亲手消耗殆尽?
可是……可是想这些又能有什麽意义呢?
爱不爱的,不过是天边飘渺的云烟,本就是最虚无的东西,又何必幻想抓住呢?
她本就是个被剥夺了死亡权利的罪人,又何必谈这些?终究是自己对不起他……
也不知道林白然是否会後悔,後悔在那天折返,与她在放映厅里来了一场不合时宜的相遇。回顾她与林白然的这二十年,她实在是一个极不称职的恋人——不回应,不开口,不表态。
由着自己恶劣的贪欲作祟,为着那点贪心,把林白然困在自己身边二十年。从小到大,她始终未曾改掉自己自私自利的劣根。
姜墨云见过太多的腌臜,爱语不过是成年人口中随处可见却又珍贵至极的玩笑,世人永恒追逐的也不过只剩声色钱权。
沽名钓誉,勾心斗角……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又有什麽不行?不过是一场又一场“你情我愿”的肮脏交易。
至于“真心”?
“真心”是这其中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姜墨云始终记得自己曾辜负林白然的一颗真心,他当时的茫然成为自己无数次午夜梦回难逃的漩涡。
她端起一旁微凉的花茶,啜饮了一口,唇齿间泛起茉莉的淡雅香气与绵长的苦涩。像是旖旎的春色亦会在这一场潮湿後涌起混合着雨水的泥土腥气,随处可见的新生下是一场场腐败的凋零作泥,岁岁年年的枯荣难分。
连世人吹捧至极的盎然生机都不得纯粹。逝去的终究是逝去的,花每年都会再开,但绝不会再是昨日的那一朵。
那一朵枯萎在昨日的花,浇灌再多的养分,耗费再多的时间,也结不出今日的善果。它昔日的芬芳馥郁终究只会是记忆里一抹缺少细节的朦胧剪影,又终会随着时间消逝。只有最蠢笨的看花人会一次又一次徒劳的刻画花朵盛放时的热烈轮廓,妄图重现那昨日娇艳……
不愿再想了。
假如能重来一次……
假如能重来一次也只会走向和如今一样的结局——对此她是最清楚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