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后宫这潭深水里。
“只是接入宫中,该交由谁来抚养?”
春熙殿内,暖香袅袅,静得能听见孙妙青怀中六皇子均匀的呼吸声。
这句问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重。
抚养一位失聪的皇子,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更是烫手的山芋。养好了,旁人会说你不与皇子亲近,是面子情;养得稍有差池,便是天大的罪过。
可若抚养得当,这也是一份天大的功劳,毕竟皇上子嗣单薄。
皇帝的目光落在孙妙青脸上,那眼神意味深长,像是在审度,又像是在考量。
“朕在想,这后宫之中,谁能担此重任。”
孙妙青抱着儿子的手紧了紧,弘昼温热的小身子是此刻唯一的真实。她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话。
皇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等着她的答案,一个个地数着。
“皇后是嫡母,本该是她。”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规矩。
孙妙青顺着他的话,声音放得极柔:“皇后娘娘近来头风难愈,臣妾听闻连景仁宫的窗子都用厚毡遮了光。四阿哥如今身子特殊,更需十二万分的精心,怕是……会扰了娘娘静养。”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体恤了皇后,又点明了难处。
皇帝“嗯”了一声,显然也没真想把孩子送去景仁宫。
“齐妃膝下已有三阿哥,她那性子……”皇帝顿了顿,嘴角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怕是顾不过来。”
至于华贵妃,皇帝连提都懒得提,她自己还想要个亲生孩子,让她去养四阿哥,只会养出怨气来。
端妃常年病着,自然不行。
皇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最后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敬嫔温厚大方,性子也沉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话说出来,几乎就是定了。敬嫔无子,家世也败落了,为人不争不抢,把四阿哥交给她,是所有选择里最稳妥,也最不会出错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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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妙青知道,这是皇帝给她的台阶,也是最后的试探。
她若顺着话说,便是安分守己。可一个只知安分守己的嫔妃,又怎能长久地留住帝王的心。
她抬起头,迎上皇帝的视线,柔声开口:“皇上说的是,敬嫔娘娘自然是极好的人选。”
她先是赞同,随即话锋轻轻一转。
“只是臣妾愚见,抚养四阿哥,如今已不仅仅是抚养了。”
“哦?”皇帝眉梢微挑,那点倦意被驱散了些,显然是来了兴致。
“这是在向天下人展示皇上的仁心。您将一个身有残缺的皇子接入宫中,视若珍宝,这份天恩,该由谁来承接,才能最好地彰显您的圣明与慈爱呢?”
孙妙青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温润的石子,不偏不倚地投进了皇帝的心湖里。
“敬嫔娘娘温厚,自然是好的。但天下人愚钝,他们看不见娘娘的品性,只看得见位份的高低。一个嫔位,在他们眼中,分量还是太轻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若将四阿哥交由她,外人会如何想?他们会说,皇上到底还是嫌弃这个儿子,所以寻了个老实本分的嫔妃,远远地看管着罢了。”
“如此一来,皇上您的仁德,岂不是白白打了折扣?年家的罪过,也被衬得不那么重了。”
殿内一片死寂。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的情绪从最初的审度,变作了全然的欣赏,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惊奇。
他原以为她只是个会生儿子,会说几句贴心话的聪明女人。
却不想,她竟能将这后宫方寸之地的安排,与前朝的天下人心,如此丝丝入扣地联系在一起。
这盘棋,她看得比他身边许多大臣都透彻!
许久,皇帝的唇边,竟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这次,那笑意带了温度,直达眼底。
他站起身,踱到孙妙青面前,目光从她清丽的脸上,缓缓落到她怀中睡得正香的弘昼身上。
“慧嫔,你把塔斯哈养得很好。”
这句夸赞,比任何金银赏赐都来得重。
孙妙青心头一跳,抱着孩子欠了欠身:“是皇上洪福齐天,臣妾不敢居功。”
皇帝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谦辞,反而追问了一句,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那依你之见,这孩子,该交给谁?”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要命。
说谁,都错。
说自己,是野心。说旁人,是站队。
孙妙青抱着弘昼,指尖轻轻划过儿子柔软的襁褓,垂眸道:“臣妾不知。臣妾只知道,抚养四阿哥之人,须得是皇上您最信重、最偏爱之人。唯有如此,才能让天下人都看见,您对四阿哥的重视,不是虚情假意,而是天家真情。”
她抬起眼,眸光澄澈,不带半分私心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