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憬摸不清这个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莫名其妙,他不再盯着蔚绛,侧过身去,长发随之飘飞,拂过蔚绛的侧脸,留下一阵淡淡的清香。
又在勾引。蔚绛暗道。
鼻翼稍动,蔚绛贪恋这样的气味,贴着人后脚就钻进了室内。沈憬拗不过他,只得偏了几寸身子,生怕人直接贴到他后背上。
他这样位高权重、心狠手辣的人,居然会“忧惧”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沈憬自己也弄不清缘由,更不明白自己的举动……
他将一切都归结于蔚绛与那人的几分相似。
除却这点,他实在想不到别的能让他鬼迷心窍至此的缘由了。
“能坐吗?”蔚绛冷不丁问了句。
沈憬眼皮跳了跳,瞄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常青也,想着她是否听见刚才那句“能做吗”。他愣神片刻,回眸瞪了蔚绛一眼。
“这方凳太硬,你坐着怕是难受。我去寻个软垫来吧。”蔚绛认真诚恳道。
“……”沈憬这下懂他的话中意味了,冷冽道:“不劳蔚公子费心,不需要。”
常青也没向这儿投来目光,她神色里沾了些木然,自知欺骗了烬王,自然难逃一死。做什么都是无谓挣扎罢了。
毕竟,这是个对女子极其不公的封建时代。
繁文缛节的压迫、三从四德的规束、贞洁名誉的禁锢,哪样不是杀人的恶鬼,囚人的樊笼?
就文韫这般的女子,也少不了碎语闲言。
其他女子,哪个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当街斩杀兄长,这更可谓是离经叛道。
可见她深藏内心的恨,抹杀她一切理智的恨,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中的恨……
“二位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她望着身前的两人,突兀出声。
“本王可以让你活下去,只要你想。”沈憬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指尖点了点桌面,温声道:“坐。”
常青也依他所说的坐下了,抬眼看他,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些凄凉地说:“殿下啊,我早就不想活了。”
蔚绛长身立在沈憬身后,沈憬却心有余悸,不愿把后背挪给他,微不可察地侧过些,却被人轻扣住了腰侧。他隐在长袖里的拳瞬间握紧,面上未露半分异色。“常家,都是你杀的?”
自那匕首扎入常卓远胸膛之时,他们便隐隐揣度出了灭门真凶,只是不能坚信一个瘦弱的女子能做到这般。
方才常青也那一声嘲问,倒是打消了他们一切疑虑。
“对啊,都是我杀的。他们一个一个都逃不掉。”常青也摆了摆手,直直地望向对面人,坦诚道。反正死罪难逃,最后关头了,还顾忌这些礼节作甚。
“你有什么,说吧。”蔚绛觉得她做事总有个动机,想劝她说出心中藏掖的事情。
他垂了眼帘,瞧了眼沈憬的发顶,确定他不再闪躲了,才缓缓松开自己箍着他腰的手。
“你们觉得,我是常家三小姐,三小姐?”常青也情绪似被点燃,她眼尾沾了些血丝,衣衫上沾着常卓远的鲜血,俨然一副阴狠的模样。
她收了收戾气,漠然地望着窗外,“我哪是什么三小姐?我是常家男人共用的——妓女!哈哈,他们收养我,那时候,我竟然,竟然以为自己要有家了。”
她忽然颤抖得厉害,她猛烈地咳了一阵,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们践踏我,折辱我,我就这么……这么卑贱地,服侍三个人。后来我有身孕了,生了个女儿。”
她时而艰涩,难以把话说得流畅,因为那些肮脏的字眼曾经都是捅向她的剑刃。
“她死了!死了!被那常夫人那个贱人溺死了!她说我说我这么下贱的人,怎么配生下他常家的血脉……”
她越控诉越艰难,捂着胸口久久喘不过气。泪水如同潮涌,再也不得抑制。
“我就抱着遥遥冰冷的小身体,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她再也藏不住那哭腔,是那般的凄苦,“后来啊,她被扔进了乱葬之地。那……是我十月怀胎的女儿,她活着的时候,我连抱都没有抱过她……所以他们全都该去死!一个都不能活!”
听到这儿,两位看客的眉蹙得更紧,他们看见常青也的痛苦,自是怜悯暗生。
她又沦陷进悲恸的回忆里,双手环着像是在抱婴儿,又一点点缩回肩膀处,“遥遥……我爬进乱葬山,才找到了她……她腐烂的尸体……”
“我呢,用砒霜毒死了那个贱女人和她的仆人。又用离间计,在下人之间引发内讧,让他们互相残杀,在香里下药。最后啊……用匕首捅死了老鬼和常卓恒。他们都死了,唯有那个常卓远。我以为我杀不死他了,还好你们出现了。”
“下人也该死,他们,都是帮凶!”
他们不去打扰她,让她极力地倾诉。
常青也抹去了脸上的泪,平复了一阵儿情绪,木然地看向沈憬,“殿下,我大仇得报,死而无憾了。”
沉默半晌的人开了口,却是疑惑的言辞,“本王为何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