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昨夜亥时似有人声,可有打搅客官安眠?”
“无妨。”白衣女子剑眉厉目,只看了一眼人便又无欲无求地别过脸闭目养神。
兴许是蹲大牢吓出来的後遗症,段云霓昨夜确实听见些什麽,想起身出去查看,睡熟的沈卿尘却搂紧了她的手臂。
于是只好等天明後,半倚阑干,一瘸一拐废了半天事来楼上的客房问问。
段云霓:“那就好,大概是我听错了吧,客官是下来用饭还是我给你送进屋里来?”
白衣女子长眉轻挑,“让另一个腿好的送。”
正说着,沈卿尘哒哒跑了上来,“掌柜的对不起我起晚了!客官有什麽事尽管吩咐我就成了。”
说来也颇为凄惨,原本雇的跑堂以为他们要完立马去别处找活儿了,于是一时还没招到帮工,好在这两日生意萧条,只有这一个脾气怪异的客人。
这是那日天子赦令初发,段云霓便被人捏着鼻子打开囚车扔了出去,顺便扔下去的还有扒车的沈卿尘。
然而沈卿尘独自在地上打了个灰扑扑的滚儿,段云霓却被路过的白衣女子接住。
白衣女子身材极为高挑,剑眉星目丶气宇不凡,翩翩衣袂在碎雪中宛如天降的仙人。
仙人拈起车辙附近一颗平平无奇的小石子儿,一路默不作声地跟他俩回了客栈。
其实还挺瘆人的,段云霓差点以为这便是在牢房里险些拷问并暗杀了自己的黑衣人,但又何必接住她一个脏兮兮的阶下囚呢?应当不是恶人吧。
她笑得脸都快僵了,问人家,“可是要住店?店里夥计估计都走差不多了,若是照顾不周怠慢了姑娘可就不好了。”
白衣女子点了头,便再不准备出客房似的。
段云霓差不多相信,这不过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姑娘罢了。
天仙掀起眼皮打量起沈卿尘,厌世出尘的脸上带了狐疑。
“没事没事,是我今日起得早,你上楼跑慢点,小心摔了。”段云霓笑得都快开花了。
白衣女子煞风景道,“你是什麽人?”
段云霓听她语气不善,但还是答道,“我叫段云霓,是这家客栈的掌柜,我们家本本分分做生意,我之前被抓入狱可不是因为开店不老实……”
白衣女子打断她,“我说的是他。”
沈卿尘也莫名其妙,指着自己说,“我?”
白衣女子轻功极快,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已然行至他们面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扯下他双目前的眼纱。
只是片刻的观凝,她便放开了人。
段云霓忙夺回眼纱帮他好好戴上,“你这人怎麽这样……”
“灵根已拔丶经脉俱断,活下来倒也是个奇迹。”
段云霓听得云里雾里,正要问什麽意思,白衣女子又道,“长得倒是像我一个故人,想不想让我救你?”
段云霓大喜,心想难不成他这眼睛还可以复明?!
沈卿尘却声音淡淡,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一样,“沈某谢过阁主好意,但如您所见,这位是在下的娘子,此身已入红尘,又何苦去做那浮世飘蓬?沈某不需要搭救,沈某过得很好。”
两人下楼时,沈卿尘认认真真扶着段云霓,好像巴不得成为她一身伤痛病骨的支架。
段云霓戳戳他胸口,“我虽然听不懂你们打什麽哑谜,但那位显然是位难得的高人。”
沈卿尘:“听着说话声,好像是长挺高的,就是不像个姑娘。”
段云霓笑了,“好好说话,要是真的有法子治你的眼睛,掌柜的倾家荡産也给你治。”
沈卿尘握住她的手,心里的感激溢于言表:他有意没说的,她竟也就体贴地没问。
“天下的好事总不会教谁一个人占尽,得到什麽总要付出得更多,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段云霓总觉得自从她从鬼门关走过这一遭後,沈卿尘变得格外黏人,往日性子那麽软的一个人一大早慌慌张张蹦跶上楼是声音竟像只小兔子,于是有意调戏道,“好好好都依你还不成?相公~”
沈卿尘心下一动,将头埋进段云霓的颈窝,深吸一口气,感觉方才乍起那些刀光剑影的回忆,好像已经隔了上辈子那麽远了。
段云霓安抚地轻拍他的後背,过往相伴了无数日月,一个没留神,他的背竟已宽阔得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了。
“卿尘?”段云霓笑了,“卿尘,我的脖颈怎麽湿了?”
“别说了。”
声音带着讨饶的绵软,脖子传来痒意,段云霓便也没再嘴贱。
人间有味是清欢。如此百年,人生亦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