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才恍然,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害怕分离。那些在无名者炼炉里互相取暖的夜晚,鬼哭渊前“我们两个人都要活下去”的誓言,十八剑阵中背靠背的默契,从来都不是我一厢情愿。
我指尖无意识碰了碰桌角,心里的话像潮水般涌上来——暮雨,你知道吗?我真的陪你淋过大雨,那年出暗杀任务,我们躲在破庙里啃干硬的饼子,你把唯一的蓑衣让给了我;我真的陪你走过冬季夏季,冬天你怕寒,我把你的手揣进我怀里暖着,夏天你练剑中暑,我跑遍全城给你买冰酪;我真的在暗河的黑夜里和你一起拥抱黑暗,杀人後你靠在我肩上吐得天昏地暗,说“昌河,这样的日子什麽时候是头”,我只能拍着你的背说“有我在”。
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标榜的正直,在我眼里不值一提,抵不过万分之一的你。世人都说我们焦不离孟丶孟不离焦,是注定相杀的不幸宿命,可我早把那宿命烧在了鬼哭渊的烈火里,剩下的馀生,只想用来陪你。
我也想把爱宣之于口,想告诉你每个雨夜里我有多思念你,想告诉你我有多爱看你练剑的背影,为了护你,我甘愿把自己打造成最坚硬的盔甲。我们在高朋满坐时压抑情愫,在杀手们面前扮演威严的大家长,可我眼里从来只有你,千万人于我不过是背景板。
“脸值几个钱?”我收敛心神,笑着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越过桌案,“能换你平安,能让暗河安稳,不要脸算什麽。”
苏暮雨没接话,只是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阳光照在他唇上,泛着水润的光。我盯着他的唇,想起当年在破庙里,他把最後一口饼子塞给我,嘴唇干裂得流血,却笑得温柔。
“雨墨昨天又跟我抱怨唐怜月。”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说唐门送的谢礼是两匹粗布,气得她把锦盒摔了。”
我嗤笑一声,靠回椅背上,又恢复了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这有什麽好气的?”我故意吊他胃口,看着他眼底的疑惑,“等去了天啓城,直接把唐怜月绑回暗河,让他跟雨墨拜堂。生米煮成熟饭,他不娶也得娶。”
苏暮雨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尾的红更明显了:“你就不能正经点?雨墨是姑娘家,哪能这麽胡闹。”
“我怎麽不正经了?”我往前凑了凑,“我们暗河的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他个唐门弃子?再说了,雨墨要是真看上他,绑回来又何妨?我这个大家长还能喝杯喜酒。”
他没反驳,只是低头翻着账本,指尖划过“慕雪薇”的名字时顿了顿:“雪薇的毒差不多解了,白鹤淮说下周就能下床走动。”
“嗯。”我应着,目光却落在他的发间。他束发用的是根玄色发带,还是当年我送他的,边角都磨毛了,他却一直戴着。那点醋意又冒了出来,可转念一想,白鹤淮能把他养得这样好,倒也不算没用。反正最懂他的人是我,最默契的人是我,他最害怕分离的人,也是我。
“你当年在无名者炼炉,是不是偷偷藏过我的剑穗?”他突然问,擡眼时眼里带着笑意。
我一愣,随即笑出声:“你怎麽知道?”
“我看见你塞在枕下了。”他抿了抿唇,“那剑穗是我娘留的,我还以为丢了。”
“谁让你当年总跟我抢吃的。”我故意嘴硬,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那剑穗我藏了好几年,直到鬼哭渊试炼前才偷偷塞回他的包袱里。那时我想,要是我死了,总得留件他念想的东西。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午後的阳光。我突然觉得,这玄铁殿的冰冷都被他暖化了,连窗外的蝉鸣都不那麽聒噪了。我真想让时光就停在这一刻,没有暗河的纷争,没有杀手的规矩,就我们两个,坐在这偏厅里,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看他翻账本,听他骂我不要脸。
“对了,白鹤淮说你的阎魔掌最近又精进了。”他突然提起,指尖在桌案上画了个圈,“什麽时候陪我练练?”
我眼睛一亮,猛地直起身:“现在就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账本还没看完。”
“看什麽账本,有我在,还能让你亏了不成?”我伸手去拽他的手腕,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烫得心头一颤。他的皮肤温温的,带着淡淡的药香,可那底下是我们同生共死的温度。
他没挣扎,任由我拽着,只是皱着眉说:“别闹,还有几页就看完了。”
我哪管这些,直接把他拉起来。他的玄袍扫过我的手背,带着丝绸的顺滑触感,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他耳尖更红了,却没甩开我的手,只是跟着我往练场走。
阳光洒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他的手白皙修长,我的手因练阎魔掌带着薄茧,却异常契合。我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阳光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看着他眼尾的红,突然觉得,什麽大家长,什麽权力,都比不上这一刻。
只要能让他一直这样亮着,一直这样在我身边,就算让我把暗河翻过来,就算让我被全天下人骂不要脸,我也心甘情愿。
他骂我不要脸,他爱我!他心里有我!
我忍不住笑出声,拽着他的手更紧了些。苏暮雨转头看我,眼里带着疑惑,却也跟着笑了起来。阳光落在他的笑容里,像碎了一地的月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疯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真好,我的月亮,终于只照着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