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多年,我也一直不追问。但我现在想听你说。”郑榕看着凌秩,“你和我爸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你拆散了我父母吗?”
郑榕并不是不知道实情如何。但他就是想给自己,也给凌秩这样一个开诚布公的机会。
他就是……不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不想再因为那些苦难,而迁怒任何人。
郑榕看到凌秩的表情有些迟疑,于是在凌秩开口前,郑榕又道,“凌叔叔,我只问这一次,以後也不会再问了。”
凌秩原本到嘴边那些粉饰太平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凌秩的眸色一点点,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很是严肃认真。
“我没有拆散过任何人。”
“我凌秩这辈子,没有破坏过别人的感情。”
“我自认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对得起自己的感情,也对得起自己的伴侣。”
“独独觉得对不起你。我虽然没破坏你父母的感情,没破坏你的家庭,却的的确确让你因为我的存在,受到了那些言语和身体上的暴力。”
“所以不管你怎样怪我,我认了。”
郑榕没有说话,只给凌秩空掉的杯子再斟满。
凌秩仰头饮尽,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然後,在这静谧的办公室里,郑榕在弥散着茶香的空气里,听完了凌秩和父亲的故事。
年幼相识,年少时朦胧模糊的好感,在那个更为保守的年代,根本是令人惊慌的。
于是他借着留学的契机,逃往国外。
而郑源在父母的安排下,走上了另一条所谓正常的道路,与容煦协议结婚。其实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
结果凌秩在国外看到了更开放的视野,看到了原来那些自己都难以和解的丶自以为罪无可赦的妄念,其实并没有那麽罪该万死。
他在国外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性向。
不是没後悔过,不是没想回去过。
可是郑源已经结婚了,道德像一把枷锁,瞬间就将凌秩锁在了原地。
直到得知郑源离婚之後,凌秩心里那些沉寂已久的妄念,才再度死灰复燃。
“榕榕,我没有破坏他们的感情,我的确对不起你,但我没有对不起容煦。”
郑榕从凌秩的酒店出来时,似乎都还有些恍惚。
脑子里总想着凌秩先前的那些话。
凌秩说,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解释,郑源也无数次提议过让他解释,但他最後还是作罢了。
每每看到郑榕像是只刺猬一样充满防备和敌意时,凌秩不太忍心。
“你总得有个人来责怪,不然你的情绪要怎麽办。”
凌秩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挺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非常浅的笑意。
“我总不至于和小孩儿计较。再说了,我只要有你爸和你,其他事情吧,我都特别能忍。”
郑榕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可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然後,他就听到了凌秩那句和郑源之前说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你就是一百岁了,只要我还没死,你在我这儿就还是可以发脾气使性子的小孩儿。我都能忍。”
郑榕漫无目的走着,抽完了两支烟,在路边买了一瓶冰水,找了个公交站台的凳子坐着慢慢喝。
晏珩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郑榕正好把水喝完,手指将空瓶子捏的哗嚓哗嚓响。
晏珩问他现在在哪儿,声音里带着些藏得很好的担忧。
郑榕心里有事儿,没太听出来。
只擡眸看了一眼公交站牌,“南州路公交站这里,你来接我吧。”
“马上来。”
结束通话之後,郑榕坐在公交站牌的凳子上,不由得想到,刚才和凌秩开诚布公的对话里,自己原本是有机会问一问的。
问一问凌秩,当初是怎麽与自己内心和解的。
可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所以有时候真是没法说别人在某些事上不够勇敢,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也会变成懦夫。
不多时,有两个老头儿过来等车,郑榕还往一旁挪到了凳子最边上。
听着俩老头在旁边闲扯,从今早上那摊的包子不好吃肯定是猪肉不新鲜,说不定像网上说那样用淋巴肉做的。
扯到年轻时养猪,给母猪的産後护理。再说到杀猪菜真好吃啊,最後说到去我家我给你煎点五花肉吃吃咱们喝点儿吧……
郑榕在一旁听着,就觉得挺有意思,笑了笑。
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自己和晏珩老了之後会是怎麽样。
天色说变就变,轰隆一声闷雷,瓢泼大雨就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