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珩说完这句,略略侧身,握了握郑榕的手臂,低声说,“走了。”
郑榕临走前,侧目看了一眼旁边面色铁青的晏苍。
停顿片刻,郑榕冲着晏苍轻轻挤了挤眼睛,勾唇笑了。
果不其然,就看到晏苍脸上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看到他更不高兴了,郑榕就高兴了。
跟着晏珩从玄关走出去,看着他在前头的背影。
郑榕倏然想起多年前,这个总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儿。
话不多,不是那种很闹腾的男孩儿,才那麽点儿大,就自幼被父亲近乎严苛的要求着。
身上经常有被戒尺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伤痕。
不是没有一点儿委屈的。
但是却很少哭。
在郑榕面前总是安静沉默的。
只有那天,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小男孩儿跌跌撞撞跑到他家来,浑身被冷雨淋透,却还是滚烫的发着高烧。
那还是郑榕第一次看到晏珩的眼泪。
明明小孩儿浑身都是雨水,脸上也是,但是郑榕就是知道,他脸上的不是雨水,是眼泪。
他的眼泪让郑榕吓着了,忙问他怎麽了。
可是晏珩却只是怔怔看着郑榕,他只看到郑榕嘴唇在动,却听不见郑榕在说什麽。
他眨眨眼,眼泪就流得更凶了。
因为听不见,所以他只能无意识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晏珩当时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跟凿子凿在郑榕心里似的。
过去二十年了。
郑榕一个字都没忘。
当时晏珩说的是,“哥哥,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你说话了……我听不见了……我害怕……我好害怕!”
从小就被父亲严苛的棍棒教育,他没说过害怕。就连陪郑榕疯玩之後,明知道回家会挨父亲打,也没说过害怕。
晏珩那时话语里的‘害怕’两个字,让郑榕陷入了很深的恐惧。
郑榕甚至觉得,或许自己那时候,比晏珩更害怕。
因为无论後来回想多少次,郑榕都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换晏珩没有经历那样的意外。
他背着晏珩就往外冲,都是半大孩子,遇上事儿了乱了方寸,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
就只知道要送晏珩去医院,一定要去医院。
他用毯子和雨衣将晏珩里外裹好了,背着就往外冲,雨天路滑,他还重重摔了一跤。
为了护着背上的晏珩不受伤,郑榕都不知道自己摔着哪儿了,只觉得浑身都疼。
还是小区的保安看到了他们,赶紧叫了救护车把他们送到了医院。
晏珩高烧丶肺炎丶耳毒性药物造成的听觉损害,直接进了儿科重症。
郑榕肱骨骨折,锁骨骨折。
医生都诧异,这孩子不疼的吗?这麽不吭不哈的,听送他们来的保安说,他还顶着伤,背了弟弟一路……
而此刻,郑榕看着在自己身前的晏珩。他曾经在雨夜背着奔跑的男孩儿已经长这麽大了。
但很快,郑榕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晏珩握在他手臂上的手,手心发冷,似有微微颤抖。
一走出晏宅,郑榕就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怎麽回事?”
晏珩没说话,只伸手轻轻在耳朵上按着,面色有些发白,眉心拧得很紧。
郑榕想到刚才晏苍那老逼登,根本没有顾及儿子是听力受损的人,情绪上来之後就一直很大声说话。
而且……
郑榕瞳孔缩了缩,有些咬牙切齿说道,“你怎麽能让他打你!”
晏珩低沉的声音仿佛都带了些许虚弱,“可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