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暑假结束後,教育局便开始了学期初的迎检工作。
陶念每天奔波于各种会议和学校检查之间:查资料丶听课评课丶交流反馈,再回到办公室整理材料丶写报告……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让她恍惚回到了写毕业论文的那段日子。
当检查安排终于轮到二十一中时,陶念盯着日程表上的日期,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清晨的阳光里,她站在校门口,望着教学楼上茂密的爬山虎。
恍惚间,仿佛看见十年前的自己抱着作业本从走廊跑过,与现在穿着职业装的她隔空对望。
同行的还有:中学教育科的科长温向宜丶科员于刚刚,教师发展学院的高中部主任张平丶副主任汪阳,还有特意从航城赶来的陆瑾年——她曾经的博士同门师姐,如今已是省教育厅宣传处副处长。
陆瑾年忽然凑近,红唇微扬,眼底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那就让我看看,是什麽样的母校让我们小陶念念不忘?”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陶念的肩膀,镜片後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校园每个角落。
念念不忘吗?
毕业的这七年,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十年过去,校园早已变了模样:泥泞的土路铺上了水泥,生锈的铁门换成了电动门,崭新的教学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前几年新铺的塑胶跑道上,学生们整齐地跑着操,口号声在操场上空回荡。
可就是这麽神奇。
当她踏进校门的刹那,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报道那天,陶念起晚了。
闹钟响了好几遍,她才从被窝里挣扎着伸出手,迷迷糊糊地按掉。窗外蝉鸣聒噪,打开窗帘,阳光已经亮得刺眼。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抓起手机一看——七点四十,通知八点前入校。
“完了。”
她冲进卫生间,凉水胡乱拍在脸上,牙刷在嘴里简单地刷了两下。镜子里的少女顶着一头乱发,脸上的水也没有擦干。
防晒霜?算了。
梳子?没时间了。
她抓起书包就往楼下冲,帆布鞋的鞋带拖在地上,差点绊了自己一跤。
八月的太阳毒辣,陶念跑到“晋州市第二十一中学”校门口时,後背已经湿透。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刘海黏在额头上,痒得难受。她喘着粗气看了眼手表——八点零五分。
操场上人声鼎沸,各个班级的牌子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陶念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高一(三)班的队伍。队伍已经排得很长,她硬着头皮,低着头,默默地蹭到了排尾。
虽然她并不在意迟到,但开学第一天就被点名批评,总归不是什麽好事。
然而,那个站在排头的老师显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陶念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低着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米色的乐福鞋,鞋尖微微发亮。顺着鞋子往上看,是牛仔阔腿裤的磨白边沿,洗得发白的布料上有一道浅浅的褶皱。再往上——
“姓名?”
声音低低的,有点哑,有点清冷,但是却很好听,与此刻这个热闹嘈杂的操场有点格格不入。
陶念这才擡起头。
白色雪纺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那只手捏着一支笔,笔尖正轻轻叩击着名册。
陶念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移,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晨光染在她垂落的发丝上,像一捧被春风拂乱的梨花。她的眉色很淡,鼻梁高挺,线条利落,下颌的弧度透着几分凌厉。她的唇很薄,微微抿着,唇角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琥珀色的瞳仁,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却又深邃得让人看不透。她的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就那麽直直地望进陶念的眼底,像是能轻易看穿她所有的思绪。
陶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陶念。”她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