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分钟後,张倩推门进来。她脸上没什麽表情,但嘴唇抿得紧紧的,手里捏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条。刚坐下,周围的同学就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怎麽样?‘小林飞刀’又出什麽绝招了?”後排的王磊压低声音问道,手里假装在记笔记,实则已经准备好接收第一手情报。
张倩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纸条塞进了课本夹层。但眼尖的陶念还是瞥见了纸条上林知韫标志性的红色批注。上面不是简单的分数,而是一整段密密麻麻的评语。
随着谈话的同学越来越多,教室里的气氛越发诡异。
每个被叫出去谈话的同学回来时都垂着头,脸上却露出既尴尬又恍然的表情。
“下一位,苏悦宁。”林知韫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英语课代表的手抖了一下。
当苏悦宁红着眼圈回到座位时,一张纸条已经在同学们手中秘密传递:“太可怕了,她连我三年前初中英语老师的教学方法都知道!”
“下一位,陶念。”
林知韫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像一记闷雷敲在陶念心上,她慢吞吞地合上练习册。
初中三年,她早已习惯了被各科老师拎到办公室训话的场景:班主任的苦口婆心,数学老师的怒其不争,英语老师的恨铁不成钢。
那些训斥声最终都成了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可这次不一样。
陶念站起身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腿。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好奇的打量。
她强装镇定地走出教室,却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林知韫倚在走廊尽头的窗台边,低头翻看成绩单。她今天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和藏青色西裤,长发披着,几缕碎发垂落在耳畔,随着翻页的动作轻轻摇曳。
陶念的脚步不自觉地放得更慢了。
这次月考的题目确实基础,连她这样平时不怎麽用功的人都能感觉到。古诗文默写都是课本原句;数学和物理大题也是浅显得过分;地理有道题,她虽然没做,但是她有印象,是练习册上的原题。
可即便如此,她的成绩单上还是不太理想,尤其是政治,那个刺眼的“24”分,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磨蹭什麽?”林知韫头也不擡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要我请你过来?”
陶念咬了咬下唇,挪到林知韫指定的位置坐下。
她初中时最擅长的事,在老师训话时装作认真听讲,实则神游到九霄云外。
可此刻,她却莫名地害怕擡头,害怕对上林知韫那双总是能看透她的眼睛。
“知道我叫你来谈什麽吗?”林知韫终于合上成绩单,指尖在政治那一栏重重地点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意。
以前那些老师的失望眼神,她可以毫不在乎地顶回去,甚至在心里冷笑。但此刻,她的喉咙却像被什麽堵住了,连一句惯常的狡辩都说不出口。
“擡头。”林知韫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看着我说话。”
陶念深吸一口气,缓缓擡起眼。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在林知韫眼中看到想象中的失望与责备。
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某种她读不懂的丶近乎期待的东西。
“陶念,”林知韫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很好奇,能跟我说说你的政治成绩最大的问题是什麽?”窗外的光线投在她的镜片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是学不懂?不爱听?还是老师讲得不好?”
“没有讲得不好……”陶念的声音低低的,“就是觉得……政治课没什麽用。”她突然擡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叛逆的光,“就像政治书上那些,除了考试谁还记得?都是一些脱离实际的空话。”
“你说的有些点我承认。”林知韫的指尖轻轻敲打着窗台,“教材编写丶考试方式确实有局限。有些内容,”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有些内容也确实离现在的高中生生活比较远。”
陶念惊讶地眨了眨眼,没想到会得到她的认同。
但林知韫话锋一转:“但我们换个角度看。你觉得政治课里有没有哪怕一点点,是你未来生活,比如大学写论文丶看新闻吵架丶甚至以後租房签合同丶工作签合同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哪怕就一个概念?”
“你有没有想过,你厌恶的是这个学科课本上概念的‘空泛的使用’,而不是这个概念在理论层面‘原本想解决的问题’?试着去翻翻政治课本相关章节,不用背书,就找出它的核心定义和理想目标。然後我们再对比一下现实以及考试的题目,怎麽样?”
林知韫这个人,很可怕。
她有着某种近乎可怕的能力,她能让那些原本令自己嗤之以鼻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变得值得尝试。
就像现在,她竟然真的在翻看那本被冷落已久的政治教材。
林知韫从不强求。
她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注视着你,用恰到好处的提问引导你思考,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话,在你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然後,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那颗种子会自己破土而出。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
没有胁迫,没有说教,甚至没有明显的引导。
林知韫只是在那里,像一座灯塔,安静地照亮某个方向,却从不强求你非得朝那里航行。
可偏偏就是这样,你会不自觉地调整航向,只为能多看一眼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