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毕业典礼後,就意味着毕业了。
林知韫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教案,以为这场三年的师生缘分就此画上句点。直到手机震动,锁屏上跳出那个熟悉的头像——
陶念发来的:【林吱吱,我头好沉。】
消息发送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七分。
高考前五天,学校停了课,学生在家自主复习。
而偏偏这几天,流感病毒席卷了整个晋州,陶念一不小心也被传染了。
先是头疼,接着浑身发冷丶没有力气。
陶念戴着口罩跑遍小区附近的三家药店,药店窗口都贴着“退烧药售罄”。少女穿着单薄的睡衣跑了四家诊所,最终在39度的高烧中踉跄回家。
医院丶诊所打针都排不上号。
陶念摸索着点开外卖软件,所有药店都显示“该商品已售罄”。
烧了好几天,以为慢慢会好起来,结果还是没退。
第三天夜里,体温计的水银柱停在40。5度的位置。
高烧将她烧得糊里糊涂。从前她总觉得电视剧里那些动不动就晕倒的女主实在矫情,现在她总算明白,真有那麽一天,不是她装成病弱的模样,是真的起不来,站都站不稳。
出租屋里,褪色的蓝白校服胡乱搭在椅背上。陶念蜷缩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意识也模糊起来。手机从掌心滑落了三次,才勉强发出那条带着错别字的信息。
手机在枕边亮起又熄灭,班级群里还在讨论最後几道压轴题,那些公式在她眼前也变得扭曲了起来。
窗外,又下起了雨。她隐约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远去,隔壁栋有个复读生晕倒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陶念!”
门外,林知韫敲门的手在发抖。她从未用这种音量喊过学生的名字,也从未在晚上十一点多疯狂敲打一扇陌生的门。
陶念艰难地支起身子,额头滚烫的温度让视线模糊成一片。
她扶着墙壁踉跄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她看到林知韫站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
陶念一时慌了神,她没想到林知韫真的来了。
林知韫穿着一件牛仔外套,肩膀有些湿了,耳畔的几缕发丝也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左肩背着一个帆布包,手里拎着正在滴水的雨伞;右手拎着被塑料袋包装严实的保温桶。
陶念的手指搭在门把上,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那时林知韫退回无事牌时,也是这样站在光影交界处,只是那时的距离比现在远得多。
此时的陶念大脑一片空白,却只想起那句话——我沉于暗夜,直到你的出现,才得见天光。
高烧让记忆碎片不断闪回:天台上香烟明灭的火星,毕业典礼上欲言又止的唇语,此刻门外急促的呼吸声。
门锁转动的瞬间,走廊的灯光倾泻而入。林知韫的身影逆光而立,发梢还滴着雨水,却像带着整个黎明的光亮。
“别进来……会被传染的……”
陶念抵着门框,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不得不弯腰,单薄的睡衣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一片不正常的红色。
林知韫没有犹豫,一脚直接跨过门槛。她径直挤进狭小的玄关,短靴碾过满地揉皱的纸巾。
她一把扣住陶念的手腕,滚烫的温度让她着实有些慌了。
“高考生更需要特殊看护。”林知韫缓缓地说道。这句话像在解释,不知是对陶念,还是对自己。
林知韫半扶半抱地把人按回床上。撑开手里的雨伞放在了一边,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盖子掀开的瞬间,香气混着药味在房间里弥漫。
林知韫扫视着这个六十平米的出租屋:墙角堆着贴满便签的复习资料,书桌上散落着吃空的感冒药盒,厨房水槽里摞着三天没洗的碗。
不再像从前那样整洁有序,乱糟糟的,和此刻她的主人一样。
“吃饭了吗?饿不饿?我带了点吃的,有碗筷吗?”她将沾上了雨水的袖子向上挽了挽。
陶念蜷缩在床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的,在厨房……第二个抽屉……”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厨房的暖光透过门缝,飘来麻油混着香醋的气息。陶念盯着天花板的水渍,听着瓷勺碰撞的脆响。
“用鸡汤煨的龙须面。”林知韫的身影逆着光走来,将青花碗放在了桌子上,“还有你最喜欢的溏心蛋。”
陶念就着她的手喝第一口汤时,突然哽住。
一滴泪垂直坠入汤面,在浮动的油花上砸出细小的漩涡。
“烫着了?”林知韫慌忙抽纸巾,递了过来。
陶念摇了摇头,忍着泪,她没什麽精神,也没什麽胃口,强忍着吃掉了大半。
林知韫坐在床沿,她看着陶念小口啜饮完最後一点面汤,才从口袋里掏出体温计。
“再量一次。”她的手指带着夜风的凉意,轻轻拨开陶念汗湿的衣领。水银柱在玻璃管里缓慢爬升,最终停在40。7的刻度。
林知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没事,我带了这个。”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盒印着外文的退烧药。
陶念接过药盒时,指尖触到一丝熟悉的雪松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