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响起打火机的咔哒声,陶平威深吸了一口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要我说,就是上学时被那个林老师带歪了!怪不得她高考没考好……”
烟灰缸传来轻响,他的声音陡然阴沉:“我当年匿名举报她,听说只给了个处分,真是便宜她了!这种人就该被开除,根本不配当老师!”
听到这里,陶念猛地推开房门,她站在昏暗的光线里,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们刚才说的举报……是什麽意思?”
李瑞荣慌忙趿着拖鞋上前:“这麽晚怎麽还不睡?你听错了……”她伸手想拉陶念,却被陶念甩开。
“没听错。”陶平威掐灭烟头,火星在烟灰缸里挣扎着熄灭,“我当年把你那个什麽周记本里那些见不得人的话,一页页拍下来寄给了教育局。”他冷笑一声,“要不是那个姓林的耽误你,你早该考上北淮的大学!”
陶念踉跄着扶住门框,眼泪无声地滑落:“爸……你知道我模考在实验中学排多少名吗?一千三百名!”她声音发抖,“你以为二十一中的第一很了不起吗?我没考上北淮的大学,耽误你四处跟人吹牛炫耀了是吗?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林老师,我根本都考不上大学!”
“你们知道举报信毁了她什麽吗?她失去了评职称的资格,在二十一中饱受流言蜚语,被调去偏远山区支教……四年!整整四年啊!她受了伤,膝盖粉碎性骨折,还夜夜做噩梦,睡不好觉……而这一切,竟是因为我写在本子上的痴心妄想!是我痴心妄想!听见了吗?听懂了吗?是我!和她没有关系!我回晋州,也是我一厢情愿的!”
几小时前,她还沉浸在那种悲壮的自我感动里,幻想着能以一己之力为林知韫筑挡所有明枪暗箭。
多可笑。
她曾以为是自己的一腔孤勇,在守护着那段不容于世的感情。
直到此刻才知道,她所以为的“牺牲”,不过是踩在对方早已遍体鳞伤的脊背上,完成的一场自诩情深罢了。
到底是谁耽误了谁啊,林知韫。
若没有她年少时那份不管不顾的倾慕,林知韫本该拥有坦荡的职业生涯丶清白的声誉,根本不必承受那麽多质疑和异样的目光。
她甚至觉得,林知韫若是恨她丶怨她,才是天经地义。
可那个人偏不。
在那场因她而起的风暴过後,林知韫留给她的,竟是历经沧桑却未曾褪色的丶笨拙而坚定的爱。
她突然想起了昨天和林知韫一起看到的那句话:
你教会我:有时被给予温柔的感觉,恰恰证明你已被摧毁。
我怎能不爱你?[1]
陶平威猛地站起:“我还不是为你好!那种人……”
“哪种人?”陶念打断他,“是深夜送学生去医院的人?还是自费给贫困生买参考书的人?”她怒吼着,“你用肮脏手段毁掉的,是比我生命更珍贵的光!”
她猛地擡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声音反而沉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我不会原谅你们。永远都不会。”
说完,她决然地转身,一把拉开大门。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砰然巨响,随後是她快步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楼道里。
陶念拖着行李箱在凌晨的街道上狂奔,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直到跑不动了,她才在巷口的树下停住,扶着树干剧烈地喘息。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无处可去。
往事在脑海里一幕幕浮现。
她曾无数次追问林知韫关于处分的事。
林知韫总是似有若无地回避这件事,当时她以为这是疏远,是成年人惯有的保留。
“这件事,我不想瞒你,只是提起来,会让我有一点点难过……”
“可那是应该的,是我做错了事,我也并不完全无辜。”
“等以後,我再告诉你……”
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里,藏着她无法承受的真相。
林知韫宁愿自己被误解成怯懦者,也要护着自己心中那片澄澈的天空。
她要怎麽说出口啊。
都是因为自己啊。
陶念缓缓蹲下身,任凭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