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烛火里的灰烬
市医院的玉兰花开得正盛时,鹿槿灼的生日到了。
季槐凌晨四点就爬起来,悄悄溜出病房。走廊里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缓缓熄灭,像串被风吹动的星子。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纸团,是昨天托林宇去街角蛋糕店订蛋糕的收据,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要草莓馅,要小兔子造型”——那是鹿槿灼上个月在杂志上圈出来的样子。
蛋糕店的卷帘门刚拉开条缝,张师傅正蹲在门口生炉子,看见他冻得通红的手,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烤红薯:“季医生这是急着给爱人过生日?”
“嗯,”他把红薯揣进怀里,暖得胸口发烫,“她就爱吃您做的草莓慕斯。”
张师傅手脚麻利地把蛋糕盒递出来,粉白的奶油上卧着只用巧克力做的小兔子,耳朵上沾着片冻干的草莓,像落了点晚霞。“特意多加了层草莓酱,”他拍了拍季槐的肩膀,“祝您爱人早日康复。”
季槐道了谢,抱着蛋糕往医院跑。晨露打湿了他的白大褂下摆,混着烤红薯的甜香,在风里漫开。他想象着鹿槿灼看见蛋糕时眼睛发亮的样子,脚步不由得加快,像要把所有的暖意都赶在日出前送进病房。
鹿槿灼是被一阵熟悉的甜香唤醒的。
她原本睡得很沉,梦里又回到了老院的厨房,季槐正蹲在竈台前煮甜汤,蒸汽模糊了他的脸,只听见他说“等你好了,我们就把玻璃罐埋在桃树下”。可那股甜香太真切,带着奶油的腻和草莓的酸,硬生生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
“醒了?”季槐正把最後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上,十二根粉色的蜡烛围着小兔子转了圈,像道温柔的栅栏,“快起来,寿星该许愿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觉得浑身发软,移植後的排异反应像潮水般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季槐赶紧放下打火机,扶她靠在床头,往她背後垫了三个枕头,指尖触到她後颈的冷汗,心里像被针扎了下。
“是不是不舒服?”他的声音瞬间绷紧,伸手想去按呼叫铃,却被她攥住手腕。
“没事,”她的声音轻得像缕烟,指尖泛着青白色,“想……看你点蜡烛。”
季槐的喉结滚了滚,转身用打火机点燃蜡烛。火苗在晨光里轻轻跳动,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清晰——他又熬了个通宵,监护仪的数据昨夜波动得厉害,他守在旁边,连眼睛都不敢眨。
“许愿吧。”他坐在床边,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想用温度焐热那片冰凉。
鹿槿灼看着跳动的烛火,忽然笑了。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落了层薄雪。“第一个愿望,”她用气音说,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木盒上,里面的玻璃罐正安静地躺着,裂缝在晨光里像道温柔的疤,“愿玻璃罐能陪我们……走得再久点。”
“第二个呢?”季槐的声音有点抖。
“愿周奶奶的关节炎……冬天别再犯了。”
“第三个?”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绷带上,那里的伤口昨天刚拆线,淡粉色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蚯蚓。“愿季槐……以後别再受伤了。”
说完这三个愿望,她轻轻吹了口气。十二根蜡烛的火苗同时摇晃了下,却没熄灭,像在跟她耍赖。季槐赶紧凑过去,帮她一起吹灭,看着烛火化作袅袅青烟,心里忽然升起股莫名的恐慌,像有什麽东西正在悄悄溜走。
“尝尝蛋糕?”他切了块带小兔子耳朵的蛋糕,用勺子舀了点奶油递到她嘴边。
奶油的甜在舌尖化开时,鹿槿灼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是普通的呛咳,是从胸腔深处翻涌上来的钝痛,带着股铁锈般的腥甜。她下意识地捂住嘴,指缝间忽然溢出点殷红的液体,滴在白色的被单上,像绽开了朵凄厉的红梅。
“小灼!”季槐手里的蛋糕盘“哐当”掉在地上,奶油溅了他一裤腿,他却顾不上擦,伸手去按呼叫铃,指尖抖得按不准按钮,“医生!快叫医生!”
抢救室的灯亮起来时,季槐被拦在了外面。
他像尊石像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白大褂上还沾着奶油和血迹,看起来狼狈又绝望。林宇拿着病历本匆匆跑来,看见他这副样子,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鹿槿灼的排异反应突然加重,多器官功能衰竭的速度快得惊人,连最保守的抢救方案都来不及实施。
“让我进去!”季槐忽然抓住林宇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我是她丈夫!我是医生!我能救她!”
“季医生您冷静点!”林宇试图掰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里面都是最好的医生,他们会尽力的!”
“尽力?”季槐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昨晚她喊疼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监护仪报警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现在说尽力?!”
他的嘶吼在走廊里回荡,惊得护士站的小姑娘红了眼眶。周奶奶拄着拐杖匆匆赶来,手里还攥着个红布包,里面是给鹿槿灼做的新鞋垫,听见抢救室的动静,老人家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