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少年文学>灼夏在线阅读 > 无人看的木槿(第1页)

无人看的木槿(第1页)

无人看的木槿

季槐发现老院的木槿开花时,是鹿槿灼走後的第三十三天。

那天他刚给诊所的药柜上完漆,松节油的味道混着艾草的清香漫在院子里,像把整个春天都泡在了药罐里。转身时,眼角的馀光忽然扫到片熟悉的紫——院角那株被火灾惊过的木槿,不知何时抽出了新枝,枝桠顶端顶着个饱满的花苞,紫得发亮,像块浸了水的宝石。

他手里的漆刷“啪”地掉在地上,白漆溅在青石板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白菊。

去年这个时候,鹿槿灼也是这样,蹲在木槿树下数花苞,指尖划过粗糙的树皮,嘴里念叨着“今年肯定能开三十朵”。他当时还笑她“闲得慌”,却在夜里悄悄给树浇了水,怕旱着她的“宝贝花”。

“你看,”他蹲在树前,指尖轻轻碰了碰花苞,触感柔软得像她的耳垂,“开了。”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卷着松节油的味道掠过,吹得花苞轻轻晃,像在摇头,又像在叹息。

周奶奶拎着篮新摘的香椿芽进来时,看见季槐正对着木槿花发呆。老人家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叹了口气:“这花也是犟,遭了场火,居然还能活。”

季槐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她以前总说,这花跟她一样,命硬。”

“可不是嘛。”周奶奶走到木槿树前,伸手摸了摸花苞,“小灼走的前几天,还跟我念叨,说等木槿开了,要摘朵最大的,放进玻璃罐里。”

季槐的喉结滚了滚,没接话。玻璃罐此刻就放在堂屋的条案上,装在周爷爷做的木盒里,裂缝处被他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阳光透过小窗照进去,能看见红本本的边角泛着暗红,像块凝固的血。

“我去给你烙香椿饼。”周奶奶拍了拍他的背,转身往厨房走,脚步比以前更沉了,拐杖敲在地上的“笃笃”声,像在数着日子。

季槐回到堂屋,打开木盒,把玻璃罐捧在手里。罐身的温度比他的手心凉,裂缝处的胶带反射着细碎的光,像道愈合的疤。他忽然想起鹿槿灼说过的话,说要等木槿花开了,摘朵放进去,让罐子里也有春天的颜色。

他走到院角,小心地摘下那个最饱满的花苞,花瓣还没完全舒展,边缘带着点青涩的白。回到堂屋,他找来小刀,撬开玻璃罐的糖封——糖浆已经彻底凝固,硬得像块琥珀,红本本被嵌在里面,像页被时光封印的信。

他费了很大劲,才把花苞塞进罐口。干枯的木槿花瓣丶暗红的糖浆丶新生的花苞,在罐子里形成奇异的呼应,像过去丶现在和未来,被牢牢锁在了一起。

“这样,你就看见了。”他对着罐子轻声说,指尖在裂缝处轻轻摩挲,那里还残留着点奶油的甜,是她生日那天,他抹上去的。

赵磊带着媳妇孩子来送新收的麦子时,院子里的木槿已经开了三朵。紫得发艳的花瓣舒展着,像群展翅的蝶,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像在说些什麽。

“季哥,这花真精神。”赵磊蹲在木槿树下,看着那几朵花,挠了挠头,“要是鹿姐在,肯定高兴坏了。”

季槐正在翻晒药材,听见这话,手里的木耙顿了顿。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露出几缕刺眼的白——才三十多天,他的头发竟白了大半,像落了层霜。

“她一直盼着它开。”他把晒干的薄荷收进布袋,动作慢得像在数着叶子,“去年冬天,她还说要给它裹三层棉絮,说怕冻着。”

赵磊媳妇抱着孩子,眼眶红红的:“鹿姐心细,啥都惦记着。前几天我整理她的遗物,看见本笔记本,里面记着谁爱吃甜的,谁不能吃辣的,连林宇不爱吃香菜都记着。”

孩子在怀里咿咿呀呀地叫,伸手想去够木槿花。季槐走过去,小心地摘下朵开得最盛的,递到孩子手里。花瓣落在稚嫩的掌心,像片小小的紫云。

“等明年,这树该开得更旺了。”他看着孩子把花瓣往嘴里塞,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却空得让人心疼,“到时候,让你鹿姐看看,她的花,开得多好。”

赵磊媳妇别过脸,偷偷抹了把眼泪。她知道,季槐说的“鹿姐”,再也看不到了。

林宇来借《内科学》时,木槿已经开了满满一树。紫得晃眼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紫绒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点清甜的香。

“季医生,这花……”林宇站在木槿树下,看着那满树的紫,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他想起鹿槿灼总说,等木槿开了,要在树下摆张桌子,喝茶丶看书丶晒太阳,说“这才是过日子”。

“她算错了。”季槐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那本烧焦的《用药笔记》,页面被风吹得哗哗响,“她说能开三十朵,你数数,至少五十朵。”

林宇数了数,果然不止五十朵。密密匝匝的花瓣挤在一起,把整个枝头都压弯了,像片紫色的云,低低地悬在院子上空。

“鹿姐总说,花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开得旺。”林宇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翻笔记的手,指节因为常年握手术刀而格外分明,却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她以前总给这树施肥,说‘等我好了,就靠它遮阴’。”

季槐的指尖停在某页,上面记着骨髓移植後的护理要点,字迹娟秀,却被烟火熏得有些模糊。他忽然想起火灾那天,她在浓烟里死死攥着玻璃罐的样子,想起她最後盯着罐子的眼神,想起她说“要带它回家”。

“她没骗你。”他合上书,擡头看向满树的木槿花,阳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紫星星,“你看,它听得懂她的话。”

林宇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满树的花,像个巨大的拥抱,温柔地裹着这个沉默的男人,裹着这个装满回忆的院子,裹着所有未说出口的思念。

周奶奶把一碗刚熬好的绿豆汤放在石桌上时,夕阳正把木槿花染成金紫色。花瓣上的露珠反射着霞光,像撒了把碎钻,美得让人不敢呼吸。

“喝点吧,败败火。”老人家坐在季槐旁边,看着他对着花发呆,“小灼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晚霞,红得像火烧。”

季槐端起碗,绿豆汤的凉混着木槿花的香,在舌尖漫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鹿槿灼也是这样,端着碗绿豆汤,坐在他旁边,看他翻药材,说“等木槿开了,我们就把玻璃罐埋在树下”。

“明天,我把罐子埋在树下吧。”他轻声说,像是在征求周奶奶的意见,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她说过,要让它陪着花,陪着我们的日子。”

周奶奶点了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也好,让她看着花开花落,看着你好好过日子,她才放心。”

季槐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朵被孩子捏皱的木槿花,轻轻放进玻璃罐。干枯的丶新生的丶盛开的丶凋零的,所有的木槿花在罐子里相遇,像段被时光串联的故事,甜的丶苦的丶笑的丶哭的,都在里面了。

夜深了,木槿花的香在院子里弥漫,浓得像化不开的蜜。

季槐抱着玻璃罐,蹲在木槿树下。月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流动的画。他用小铲子在树下挖了个坑,土是湿润的,带着青草的气息,像春天的味道。

他把玻璃罐放进坑里,木盒的小窗正对着最盛的那朵花,月光透过小窗照进去,红本本丶糖浆丶花瓣,都在光里轻轻呼吸,像在说“晚安”。

“等明年花开,我再来看你。”他把土填回去,轻轻拍实,指尖触到微凉的花瓣,像触到了她的衣角。

风卷着花瓣落在他的发顶,像朵温柔的吻。他站起身,看着满树的木槿花在月光里轻轻晃,忽然觉得,鹿槿灼其实没走。她变成了这满树的花,变成了吹过院子的风,变成了玻璃罐里的时光,变成了他往後馀生里,每一个擡头就能看见的春天。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蹲在树下数花苞,再也没有人会念叨“今年能开三十朵”,再也没有人会把新开的花,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罐里。

木槿花开了,开得热热闹闹,开得轰轰烈烈,开得像她从未离开过。

可她,终究是看不到了。

只有风知道,每一朵花的绽放,都是一声无声的呼喊,喊着一个名字,念着一段时光,在寂静的夜里,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年复一年,永不落幕。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