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诌呼吸一滞,虽然面色泛白,但言辞仍是沉稳:“殿下已去往九重碧霄,自然比我等凡人过得更好些。”
晏怀微于唇角挤出一声轻哂:“我昨儿在荣六郎书籍铺听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还请娘子明示。”
“我听说,那声名赫赫的龙头山首领关河玉,竟然与赵珝表字相同。”
胡诌还想再挣扎一下,便道:“世间万姓千家,表字相同之人亦有不少。”
“呵……”晏怀微又是一声哂笑,“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我无意中于栖云书楼偷看到几封书信,其中一封信上写了个称呼——澈哥。我原以为这就是个化名,遂一直没上心,直到昨日……我将此事翻来覆去想了一夜,那关河玉姓杨名澈,字清存,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胡都管,你对此有何解释?”
话至此处,语气越来越锋锐,神情已是咄咄逼人。
胡诌被这些话语逼得后颈子出了一层潮汗,正想咬咬牙继续编谎话,才一张口就见晏怀微抬手打断了他。
晏怀微继续说下去:“胡都管省省力气吧,不若由我说给你听。赵清存,姓赵名珝,珝乃美玉,其清光长存;关河玉,姓杨名澈,澈乃水净,其清光亦长存。……而且,我还知道一个秘密,赵珝根本不姓赵,他原本就姓杨!!”
“梨娘子……”胡诌的眼神已经开始四处乱瞟。
晏怀微冷笑着:“杨澈,杨澈……这人究竟是谁,还不够明显吗?!他先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又使了一招借尸还魂,我说得对也不对?”
“梨娘子不愧是会写话本的才女,这般离奇之事恐怕只有话本子上才得一见。”
晏怀微见对方还在垂死挣扎,真是又气又急,气得牙齿碰撞出细微的“格格”声。
但见她深吸一口气,突然问道:“赵珝死的时候为何将大殓提前?”
胡诌一下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晏怀微竟连这事都记在心里。
依照我朝丧俗,人死之后有小殓、大殓等丧仪。小殓于死后次日,俗称“裹尸”;而大殓则在死后第三日,俗称“盖棺”。
晏怀微记得很清楚,她是正月十六回到王府的,那会儿赵清存的棺椁已经盖棺——由此可见,他根本没有依照礼俗裹尸三日行祭奠礼,而是直接就进了棺材。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彼时晏怀微心里伤悲太浓,整个人处于一种浑噩状态,根本没细想这其中有何不妥,现在冷静下来细细梳理,只觉内里实在漏洞颇多。
十有八九,那棺椁之内根本就没人!
“他死前曾数次赶我走,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原以为他是不想我太过悲痛,又或许是不想他死前的模样被我看到。现在想来,他把我赶走,其实是为了方便自己逃遁,对吧?他竟如此厌我……竟如何厌我……”
晏怀微说着说着以手掩面,哭将起来。
她这一哭,胡诌急了,脱口便道:“殿下绝无厌恶娘子之意!他是怕娘子在身边,他就失了决心,就没法……”
话说一半便意识到不妥,可惜收口已然来不及。
“没法什么?没法逃跑?”
晏怀微抬起一双聪睿的眼睛看向胡诌,眼神明亮,内中一滴泪都没有。
胡诌发现自己被诓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赵清存这个混账王八蛋!!!
知晓真相的晏怀微一动不动地坐在堂屋圈椅上,牙关紧咬,面容僵冷。她不说话,胡诌也不敢说话,房内气氛诡谲。
许久之后,晏怀微终于再次开口:“他把自己的名头弄得这么大,千里迢迢从兴元府传到了临安府,非要弄出个‘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模样……是故意的吧?”
胡诌却没答话,因为这事他也说不清。
殿下向来稳重隐忍,这次却把个“关河玉”的名号弄得人尽皆知,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晏怀微不再追问,起身开门出去。
应知月捏着手帕站在屋外,不知胡诌犯了什么错,正想求娘子看在姐妹情分上网开一面,谁知晏怀微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杀来寻诗园,还以为是要斗殴,孰料却是浩浩荡荡又走了。所有人t?都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发了那群雇来撑场子的帮闲,晏怀微带着小吉小庆回到近民坊。
此刻已是正午,骄阳当空,火辣辣地晒着人间。
晏怀微却不肯进屋歇息,而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院子里,面色通红,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恼的。
小吉平生第一次见自家娘子这副模样,也不敢问,只能怯怯地站在一旁。
好一会儿之后,晏怀微终于冷冰冰地开口:“我看他就是耳光没挨够!三个耳光还是打少了!”
说这话时,她呼吸急促、双拳攥紧,似乎恨不能抡起巴掌打向虚空中的某个人。
小吉不敢说话,倒是小庆这个傻憨憨忍不住问道:“谁惹娘子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