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里的风波,像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涟漪虽未扩散到整个王府,却已在有心人的心湖里,搅起了暗流。
柳惊鸿将十几本账册搬回自己的院落,并未立刻翻看。她只是让春儿和绿萼将其整齐码放在书案一角,仿佛那不是代表着权力的账簿,而是一叠无关紧要的旧书。
福伯吃了哑巴亏,接下来几日都称病未出。王府的采买用度,每日清晨由各房管事将条目送到柳惊鸿院中,经她朱笔圈定,再由绿萼持着手令去账房支取。一切井然有序,竟比福伯在时还要顺畅几分。
春儿起初还担心王妃应付不来,可见她处理起那些繁杂琐事,眼皮都不抬一下,三两笔便处置得明明白白,心中那点担忧便化作了全然的崇拜。王妃,真是深藏不露。
距离夏宴还有七日。
午后,柳惊鸿终于推开了那些账册,开始为真正的“战役”做准备。
她对春儿说:“去,把库房里所有能做衣裳的料子,都搬出来。”
春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灯烛。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好几天了。王妃终于要为宴会打扮自己了!她兴冲冲地带着几个小丫鬟,不多时,院子里便堆满了五光十色的绸缎。
“王妃您瞧!”春儿献宝似的捧起一匹最华丽的料子,“这是库里最好的金丝鸾鸟纹贡缎,是陛下赏的。用这个做一身宫装,定能压过所有人!”
那匹贡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金线织就的鸾鸟栩栩如生,华贵到了极致。
柳惊鸿只是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太满了。”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满?”春儿不解。
“穿在身上,别人看到的不是人,是金子和鸟。像个移动的宝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柳惊鸿拿起一匹素净的月白色软缎,在指尖捻了捻,“炫耀,是内心空虚的表现。真正有底气的人,不需要靠这些。”
她前世执行任务,伪装过无数身份。从珠光宝气的富商遗孀,到衣衫褴褛的街头乞丐。她深知,衣着是人的第一层伪装,也是最直接的武器。它传递的信息,远比语言更迅,更直白。
这次宴会,她要的不是“艳压群芳”,那太肤浅。她要的是“震慑”。
一种无需言语,仅凭一个眼神、一个身影,就能让所有轻视和算计都冻结在心底的绝对气场。
“这匹不要,太艳。”她指着一匹大红色的蜀锦。
“这匹也不行,太素。”她又拂过一匹水绿色的杭绸。
春儿的笑容渐渐凝固,她看着王妃在那些价值千金的料子间挑挑拣拣,神情淡漠得像是在菜市场挑拣萝卜白菜。
柳惊鸿的目光,最终停在了一匹被压在最底下的料子上。
那是一匹颜色极深的锦缎,乍看是纯黑,但在光线下转动,却能看到其上用同色丝线织出的、极隐晦的暗纹,像是深夜里水面泛起的波光,沉静,却又蕴含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这是什么料子?”
春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回王妃,这是‘墨海沉光’,是前朝的贡品。因为颜色太沉,不吉利,所以一直压在库底没人用。”
“就要它了。”柳惊鸿做了决定。
用不吉利,来对抗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再合适不过。
料子选定,接下来是样式。春儿拿来了京城最新的花样子,上面画着各式繁复的宫装,层层叠叠的裙摆,宽大飘逸的袖口。
柳惊鸿看都未看,取过一张白纸,拿起一根炭笔,亲手画了起来。
她的笔触很快,线条精准而流畅。没有繁琐的装饰,没有拖沓的裙摆。她将传统宫装的宽袍大袖略微收窄,提高了腰线,拉长了整体的视觉比例。肩部的线条被处理得平直而利落,领口则开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能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却又不会过分暴露。
整件衣服的精髓,在于从腰间倾泻而下、直至脚踝的裙摆。那裙摆之上,她画了无数道细密的褶皱,并标注了特殊的缝制方法。这样一来,当人静立时,裙摆会像一座沉静的山,稳重而威严;而当人走动时,那千万道褶皱又会随着步伐流动,如同暗夜里涌动的海潮,带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动感。
春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衣裳,它简洁,却比任何一件繁复的宫装都更有气势。它似乎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件……战甲。
“王妃……您画得真好看。”春儿由衷地赞叹。
柳惊鸿放下炭笔,吹了吹纸上的浮灰,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绿萼。
“绿萼,你看这件衣服,像什么?”
绿萼一直安静地站在角落,眼神专注地看着王妃的每一个动作。被突然点名,她身子一颤,有些紧张地绞着衣角。
她抬起头,迎上柳惊鸿探寻的目光,小声说:“像……像王妃您。”
春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叫什么话。”
柳惊鸿却微微挑眉,示意绿萼继续说。
“它……它看着很安静,很黑,像是不想让任何人靠近。”绿萼的声音很轻,但吐字清晰,“可是,奴婢觉得,那黑色底下,藏着光。走起来的时候,光就会一闪一闪地跑出来。就像王妃您,别人都说您疯,可奴婢知道,您心里比谁都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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