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青枫收回视线,扶着郁霖跌跌撞撞进了里屋。
门被他掩上,一瞬间,郁霖迷蒙游离的眼神立刻恢复清明。
他知道自己办事不利,目光看向屋中等候已久的男子,毫不犹豫屈膝下跪,似乎想说些什么以求那人宽恕,开口时却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扼住喉咙一般,抖得不成样子。
青枫紧随其后自觉跪下,坐在桌案前的男子姿态从容,始终背对着郁霖,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
壶口渐次的水流声如同生命倒计时,在一片寂静的屋中格外清晰,每一滴都砸得人心头发紧。
半晌,男子开口道:“回来了?”
说完,他缓缓抬手摘下兜帽。
秦砚景掀起眼皮,面带几分笑意地看向郁霖,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将那杯茶尽数泼在他脸上。
平心而论,秦砚景的长相算得上英气那一挂,单眼皮,高鼻梁,天生上挑的唇角微微勾起,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唯一的缺憾是眼角眉梢中总流露出算计和阴恻的感觉,冲淡了那抹英气,反而裹上一层笑面虎的外袍。
溅起的滚烫水花沾湿了他的衣襟,水渍顺着下颌滴落,郁霖被激得浑身战栗,只能任由湿意紧贴皮肤蔓延。
“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秦砚景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那盏空了的茶杯,将其搁在案上,笑意未减反问道:“让我恕罪?你的罪在哪?”
“罪在你以为秦明月如你一样蠢?都像你一样半个脑子长在别人脖子上?”
郁霖闭上眼恨声道:“殿下恕罪,是我一时疏忽,我实在不曾料到七公主能如此不在意女子名节,独自前往地下赌场。”
“名声?”
“郁霖,人越缺什么,越会觉得旁人都在意什么。”
那声音入耳的刹那,郁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
秦砚景抬眼注视着他:“秦莞和秦明月是天生的死对头,她喜欢羞辱她,看不起她卑贱如泥的出身,看不上她的柔软可欺的性格,更厌恶她学什么都一点即透。”
“从出生起,秦莞没有一刻不在针对怨恨她,但即使是这样,如今秦明月出事,她也三缄其口,不会拿名声来奚落。”
“是……是我狭隘。”
郁霖心中只余下无穷无尽的懊悔,他不该自以为是,不该认为皇室女子就该循规蹈矩的守护那些莫须有的名节,将清白奉为圭臬。
毕竟谁会相信,一位在天下人眼中养尊处优的公主竟会做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会不顾一切与他们这些为官者玉石俱焚。
是他的自作聪明让秦明月钻了空子,给了她可乘之机。
“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妹妹里,只有她秦明月,心思最重,城府最深。”
秦砚景缓缓敛起笑容,眸光锐利,闪过一抹凛冽森然的杀意:“你当地下赌场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我手下的暗卫难道还认不清她的脸?怎么合宫夜宴那晚人人相安无事,只有她和罗沁被抓了进去。”
“至于温瑾,她身为温家少主,一直养在相宁寺内,为何只有那一日出现在赌场中,而那些侍卫和府兵怎么就如天神下凡一般来得那样快。”
“郁霖,你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当晚秦明月被抓进地下赌场后,没多久秦砚景就收到了消息,那时宫宴还未结束,他眸光轻敛扫过对面空无一人的席面,咽下一口辛辣的烈酒,确实有几分诧异,但冷静过后,他选择按下不发。
无论真假,既然她这么倒霉,那就悄无声息地了结掉她好了。
总归她是秦书那边的人,是他的敌人。
这条命不值一文。
但后面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罗沁、温瑾,这些京中世家的贵女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个往里面跳,还没等到他出面解决,就已经有人向座上的皇帝通风报信,禀告秦明月之事。
而这个背后报信的人是谁,他至今没有找到。
后背的冷汗浸湿里衣,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在郁霖心中划过,他惶然抬头:“殿下的意思是,罗沁她们同七公主一样……也是故意为之。”
怪不得他屈尊降贵向温子瑜示好,寄出的那封密函那么久都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原来,她们早就计划好了,只是一直在把他当狗耍着玩!
上元节那天,这几位出身京中世家的少女早就一意孤行地,用不惜自毁名节的方式告诉了所有人——
这个牵连无数权贵利益、扎根几十年的地下赌场她们不仅要毁去,储位之争她们也要站边,还会一力保秦书顺利继位。
秦砚景见他总算回过味来,眼底掠过一丝讥诮:“郁大人,你明白的可真够早的。”
他借力站起身,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瞧不出半分波澜。
“罗沁一向与秦明月交好,她如何想如何做,我没闲心思去管,只是温家是你一力应承拉拢的,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郁霖慌忙磕了两个头:“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你相信我……我……”
“别害怕。”秦砚景再度笑起来,只是看起来有些瘆人,他伸手扶起他:“我当然相信你。这次,我只需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秦明月是秦书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剑锋所指,若他向东,她绝不会往西。她忠心耿耿,粉身碎骨,也要为秦书开辟出一片属于他的天地。”
就算秦书立时三刻要她去死,她都会把剑擦干净了亲自递到他手里,道一句为兄长而死是我的荣幸。
“无论谁在背后支持秦书,给予他怎样的助力,都不足为惧,但若不将秦明月除去,必然养虎为患,酿成大祸。"
秦砚景开口道:“我要你,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