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微小的细节,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
气味。
是师父身上常年萦绕的、极其清淡的的“白水茶”的气息。那是师父为追求天道,常年饮用那种特制茶水。
属于他自己独一无二的味道。
而眼前这个“师父”……没有。
非但没有那熟悉的“白水茶”的冷寂清香,反而……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甜腻香气!这香气极其微弱,混杂在悲愤的情绪中,几乎难以察觉。
他不是我师父!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响,所有的温情,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眼前的“师父”越是逼真,言辞越是恳切,那股甜腻气息就越是让她感到恶心。
她伸出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整个人向后踉跄一步,眼神在瞬间从迷茫痛苦变得锐利如刀,冰冷刺骨。
而几乎在沈青崖厉声质问的同时,另一边的谢文风,也正深陷于源于他血脉与宿命的炼狱。
浓雾将谢文风拖入的不再是模糊的琅琊阁,而是一座残破却难掩昔日辉煌的宫殿虚影,依稀是长安大明宫的轮廓。
他身穿的不再是公子常服,而是一身沾染了尘埃与暗沉血渍的杏黄蟒袍。
数位身着唐制官服,面容悲戚模糊的老臣,如同从昭陵中走出的忠魂,围着他,声音沉痛欲绝:
“殿下!您乃太宗皇帝嫡脉遗胤,身上流淌着李唐最后的正统之血,朱温篡逆,神器蒙尘,天下板荡,正待您持琅琊之资,聚忠义之士,光复我大唐社稷啊!”
“殿下,切莫忘了白马之祸,先帝与满朝忠烈死得何其惨烈!此仇此恨,焉能不报?”
“那沈姓女子,确是惊才绝艳,然其身陷惊天迷局,自身难保,亲近于她,便是将您自身置于天下风口,将我李唐复辟的最后火种,投入未知险地!殿下,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
这些声音,带着国仇家恨、宗庙倾覆的血泪控诉,每一句都重重砸在他的灵魂之上,拷问着他的内心。
幻象随之变幻,他仿佛看到自己登临九五,身披龙袍,下方是万臣来朝,长安城重现盛世荣光。那是他此生必须为之奋斗终生的终极目标。
然而,这辉煌的画面猛地一闪,骤然变成沈青崖在他面前缓缓倒下,眼眸中光芒熄灭的景象。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枚传国玉玺,咔嚓一声,碎裂成齑粉!复国的希望随之彻底崩塌。
“看啊!这便是你任性妄为的代价!”
老臣们的声音化作凄厉的哭嚎:“为了一个女子,你要断送李唐三百年的基业吗?要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列祖列宗……江山社稷……
这些词汇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拖入无尽深渊。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理性在忠孝与内心真实渴望之间被疯狂撕扯。
就在这心神即将失守的极限时刻,他仿佛听到了沈青崖那一声带着破碎与决绝的质问。
这声音,像是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刺入他混乱的脑海。
投资……对,投资!
几乎是一种本能,他那被训练得如同精密算盘的大脑,在绝境中抓住了最熟悉的思维模式,开始了疯狂的演算:
放弃她,固然能暂时规避被卷入她身后迷局的风险,但……琅琊阁就真的能独善其身吗?万象师的“天道”计划若成,这天下还有琅琊阁的立锥之地吗?覆巢之下无完卵!
她是万象师布局的关键,是揭开《沧海明月图》之谜的核心,掌控了她,就等于在未来的惊天变局中,抢先握住了一张最大的底牌,这潜在的收益,远目前所有看似安稳的选择。
我谢文风在她身上已经投入了这么多,情报、人手、心力……现在放弃,前功尽弃,这才是最大的亏损。
沈青崖,她的武学天赋,她的坚韧心性,她身处风暴中心却依旧清晰的目标感,这世上,还能找到第二个如此优质的“投资标的”吗?不能!
“不……这不是任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但那属于顶尖商人的锐利光芒重新凝聚。
他对着那些悲泣的“忠魂”幻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
“你们不懂!这不是儿女私情,这是最宏大的投资。”
他仿佛在说服幻影,更是在说服自己:
“光复李唐?空有血脉大义,在这乱世够吗?不够,我们需要力量,需要洞悉未来的眼睛,她就是那把钥匙。掌控她,就是掌控未来变局的先机,这难道不比盲目的聚集忠义、以卵击石更高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