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京城薛府西偏院。
风从窗缝钻入,烛火轻轻一晃。薛明蕙躺在雕花木床上,身下褥子薄得几乎能触到硬板。
她年方十八,是礼部侍郎薛崇之的庶女,生母原为掖庭罪奴,诞下她不久便被赐死。她在府中无依无靠,幸而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咳嗽卧床,才得以留在西偏院,未被贬至下人房。
她身穿月白色襦裙,外披浅灰狐毛披帛,袖中藏着一只靛蓝小荷包,内盛止咳药粉。面色苍白如纸,唯唇色红得刺目,似涂了过量胭脂,又像刚吐过血。
今夜,她又咳了。
一口鲜血猛然喷在素绢帕上,温热黏腻。她低头望去,心头骤然一紧。
血珠顺着帕面缓缓滑落,在中央聚成一团,边缘却自然延展出细密纹路那形状,竟与她从小每至月圆夜必做的梦中景象分毫不差!
梦中是一座荒芜破败的御花园,石桌上刻着半幅《璇玑图》,线条奇诡,似字非字,似画非画。
她始终不解其意,却记得清清楚楚。而此刻,帕上的血迹,竟完整复现了那半幅图案。
她胸口猛地一窒,呼吸几乎停滞。
紧接着,一幅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三日后,父亲立于校场马前,崔姨娘亲手扶他上马。
马鞍甫一受力,骤然断裂!父亲重重摔落在地,腿骨刺穿皮肉,鲜血淋漓,四周惊叫纷起。
而崔姨娘静立一旁,指尖轻拂鬓边金簪,嘴角微扬,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画面一闪而逝。
她冷汗涔涔,手指死死攥住染血的帕子。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那景象太过真实,连父亲靴尖的一道裂痕都清晰可见。
她咬牙撑起身子,从枕下取出另一块干净帕子,蘸了唇边残血,颤抖着描摹方才所见的纹路。再闭眼回想梦中图样,一处一处比对弧线、节点、转折角度竟完全吻合!
她终于明白:只要她咳出的血沾于帕上,并与梦中图纹重合,便能窥见三日内即将生之事。
而这第一幕,便是父亲将要坠马!
她喘息数声,思绪飞转。父亲确将于三日后巡视校场武备,这是他前日探望她时亲口所说。至于换马一事,正是崔姨娘主动提议,称“尽继室之责”。
她一直心存疑虑崔姨娘向来谨慎,怎会轻易插手军务相关之事?如今想来,根本不是关切,而是设局!
更鼓声传来,五更将近。她必须尽快行动。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她让丫鬟春桃搀扶着,前往东跨院向崔姨娘请安。
崔姨娘居“静宜”院,每日早晚必于檐下抄经,低眉顺眼,俨然贤良淑德之态。
今日亦然。她跪坐蒲团之上,手中捻动佛珠,秋香色对襟袄衬得她端庄沉稳,鬓角三支点翠金簪泛着冷光。见薛明蕙进来,她抬眼打量,语气温和:“身子可好些了?昨夜咳得厉害么?”
“劳姨娘挂心,已好多了。”薛明蕙轻声答道,嗓音虚弱,睫毛微颤,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崔姨娘点头,目光落在她唇上。那抹红实在过于鲜艳,与惨白面容形成强烈反差,显得诡异非常。
“你这咳疾,该多请太医诊治才是。”她说着,语气关切,却并未唤人传医。
薛明蕙低声应了句“是”,眼角悄然扫过崔姨娘的手。那只手刚刚翻动佛经,指尖微微一顿这个细微动作,她已记了整整三年。每次崔姨娘说谎,总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