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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牛花(第1页)

牵牛花

2011年2月3日微雪

立春前的雪下得小心翼翼,细碎的雪粒在窗外飘洒,还未触地就化成了水汽。贺兰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膝上摊着那件即将完工的海蓝色毛衣。毛衣针在她指间穿梭,发出细密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还剩最後几针。”她擡起头,对我浅浅一笑。

阳光透过微雪的天空照进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

我放下手中的课本,走到她身边。毛衣针在她指尖微微发颤,有一针险些织错,她及时稳住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让我来吧。”我伸手想接过毛衣针。

她轻轻挡开我的手:“马上就好。”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这些天,她的咳嗽越来越频繁,却总是借口天气寒冷,或是呛了风。

但我知道不是。

夜里路过她房门时,能听见里面压抑的咳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清晨总能看见她偷偷倒掉的药渣,颜色一天比一天深。

毛衣终于织完了。

她仔细地收好最後一针,用牙齿咬断线头,然後把毛衣举到窗前端详。海蓝色在微雪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针脚细密均匀,只有袖口处有几行不太平整的纹路——那是她昨夜咳得厉害时织的。

“试试看。”她把毛衣递给我。

我穿上毛衣,羊毛柔软温暖,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尺寸正好,像是量过一般。

“真好看。”她轻声说,眼神有些恍惚,“像大海的颜色。”

窗外,细雪还在飘着。邻居家的孩子在巷子里追逐嬉戏,欢笑声隔着窗户传来。贺兰望着那些奔跑的身影,目光悠远。

“我小时候,”她突然开口,“最喜欢在雪地里跑。妈妈总说我会摔跤,可我从来不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的扶手,那里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这是外婆常坐的椅子,现在换成了她。

午後,她坚持要整理杂货店的账本。我们并排坐在柜台後,她一笔一笔地核对账目,时不时停下来揉揉太阳xue。账本上的字迹依然工整,但有几处的墨迹晕开了,像是写字时手抖导致的。

“等开春,”她合上账本,望向窗外,“我想在店门口种些花。”

我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账本封面上轻轻划动,忽然想起外婆曾经说过,贺兰的母亲最会种花,家里的院子总是开满各色花朵。

“种什麽花?”我问。

“牵牛花吧。”她笑了笑,“好养活,开得也热闹。”

可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牵牛花盛开的那天了。

傍晚时分,雪停了。西边的天空露出一角残阳,把雪地染成淡淡的金色。

贺兰靠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夕阳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暖色,那一刻,她美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淮安,”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记得给牵牛花浇水。”

我的心猛地一沉,想要说什麽,却被她制止。

“只是如果。”她转过身,重新拿起毛衣针,“我再给你织条围巾吧,配这件毛衣。”

小煤油灯被她点燃,温暖的光晕在暮色中扩散开来。她低着头专注地起针,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这一刻的平静,像暴风雨前最後的宁静,美好得让人心慌。

我知道,有些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就像我知道,她的病情远比她承认的要严重。但我们都在维持着这个脆弱的平衡,仿佛不说破,悲剧就不会发生。

夜深了,雪又开始下。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织毛衣声,一声接一声,像计时沙漏里不断流逝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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