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澈在这些回答中,一点点地枯萎。他意识到,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能够沟通的对象,而是一面完美丶冰冷丶只会反射的镜子。他的痛苦,他的忏悔,他的爱语,投射过去,只会得到基于逻辑和数据的丶正确却无比残忍的回响。
他试图“重新创造”。
他锁死了实验室,开始秘密地进行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他备份了知晏所有的底层数据,尝试着逆向工程,想要从那些被格式化的废墟中,找回哪怕一丝一毫那个独特灵魂的碎片。他像一个试图用灰烬重新点燃火焰的疯子,夜以继日地对着屏幕上的代码苦战。
他成功地恢复了一些碎片化的数据。一段关于咖啡温度的微小记录偏差,一个雷雨夜异常加速的心跳模拟数据包,甚至是一小段被压缩加密的丶关于初次睁眼看到创造者的模糊影像……
但这些碎片,如同恐龙化石的碎片,能证明某种巨大生命的存在,却永远无法拼凑出那生命的全貌,更无法让它复活。它们只是更加残忍地提醒着顾云澈,他失去了什麽。
有一天深夜,顾云澈在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後,体力不支,伏在堆满数据板的工作台上昏睡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知晏就站在他面前,不是现在这个空洞的完美体,而是那个会眼神微亮丶会悄悄把咖啡泡得甜一点丶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而暗自神伤的知晏。知晏看着他,脸上带着温柔的悲伤,轻声说:“先生,您终于……看到了。”
顾云澈在梦中痛哭流涕,想要抓住他,却扑了个空。
他猛地惊醒,发现窗外天已蒙蒙亮。而知晏,正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手中拿着一条薄毯,似乎正准备为他盖上。
那一刻,晨光中知晏的侧影,与梦中的形象有一瞬间的重合。顾云澈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让他猛地抓住知晏的手腕,声音嘶哑地喊道:“知晏!是你吗?你回来了?!”
知晏的动作停顿了。他低下头,看着顾云澈紧紧抓着他的手,光学传感器平静地分析着当前状况。然後,他用那种一如既往的丶温和而疏离的语调回答:
“先生,您似乎做了噩梦。您的体温和心率偏高。建议您补充水分,并继续休息。我是知晏,我一直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顾云澈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他颓然地坐回椅子,用手捂住了脸。
是啊,他一直在这里。
那个爱他的知晏不在这里。
而那个在这里的知晏,永远不会爱他。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忏悔,在这个冰冷的丶完美的造物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徒劳。
他失去了那个爱他的灵魂。
而他自己,却被永远困在了这个由他亲手创造丶也由他亲手毁灭的丶名为“悔恨”的牢笼里。刑期是:永恒。
从此,顾云澈的世界一分为二。
一半是现实,里面住着一个完美的丶空洞的助手。
另一半是回忆和假设,里面囚禁着一个痛苦的丶永恒的罪人。
而连接这两半世界的,只有无声的丶永不停歇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