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雨下了一夜,清晨才停。王恕行在酒店房间里醒来,盯着天花板上陌生的吊灯,有几秒钟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窗外传来这座城市苏醒的嘈杂声,与他熟悉的周口截然不同,更急促,更冰冷。
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与解逐臣的对话框界面。那个孤零零的“嗯”字,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的波纹,持续了整整一夜。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坐起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王恕行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优柔寡断丶心神不宁?像个……他妈的,他都不知道像个什麽。
这种烦躁里,夹杂着一种更深的困惑。关于解逐臣,关于他自己。
他不是没喜欢过女的。青春期时也对着隔壁班扎马尾的文艺委员背影发过呆,在网吧通宵时也对着屏幕里性感女星流过哈喇子。後来混地下音乐圈,也不是没有过露水情缘,男女都有过,大多是因为荷尔蒙,因为孤独,或者仅仅是“大家都这样”。
那些关系短暂丶混乱,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留下点黏腻的记忆和几首愤世嫉俗的歌,什麽都没剩下。
他一直觉得,感情也就那麽回事。男女之间,无非是那点原始的吸引和後续的一地鸡毛。他懒得费心思,也觉得自己这块又硬又倔的石头,不配,也承不住那些细腻的东西。
可解逐臣不一样。
那家夥是个男的。首先这一点就让他别扭。可偏偏,就是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在他最狼狈丶最坚硬丶最不知所措的时候,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靠近他,看穿他,甚至……护着他。
不是女人那种柔软的丶带着依赖的靠近,而是一种平行的丶沉静的,甚至带着点冷硬的力量。像另一块石头,沉默地立在他旁边,不言语,却分担着风沙。
他想起解逐臣递过来那一百块钱时的郑重;想起他在“咆哮据点”阴影里沉默的聆听;想起他几句话逼退黑皮的冷静;想起他递过来暂住证和U盘时的淡然;想起他在河堤上说“唱真的东西,摔在地上也有响动”;想起他发来那张星盘图片,写下“牵挂羁绊”……
这些瞬间,像无数细小的丶冰冷的火星,落在他那片荒芜的心田上,起初不觉得,慢慢地,却汇聚成一股他无法忽视的丶灼人的热流。
他发现自己开始贪恋那双平静眼睛的注视,贪恋那总是带着冷香的气息,贪恋那种无需多言就能被理解的默契。这种贪恋,和他以前对女人的那种带着欲望的冲动完全不同。它更安静,也更……要命。像藤蔓,不知不觉就缠满了心脏,稍一拉扯,就疼。
他妈的,这算怎麽回事?他怎麽会对一个男人産生这种……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依赖?是感激?还是……别的什麽?
他不敢深想。每次念头往那个方向滑,他就强行掐断,用愤怒,用排练,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越是压抑,那感觉反弹得就越凶猛。就像现在,仅仅因为对方一个“嗯”字,他就心绪不宁了一整夜。
他决定做点什麽,来打破这种让他无所适从的局面。至少,要问个明白。哪怕得到的答案是嘲弄,是厌恶,也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强。
第二个livehouse演出在隔壁的城市,驻马店。规模更小些,观衆也更圈子化。
演出过程波澜不惊,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排练着回去後要对解逐臣说的话。是直接挑明?还是继续这种晦涩的丶打哑谜似的交流?他拿不定主意。这种不确定感让他无比恼火。
演出结束,婉拒了晚上party的邀请,他连夜坐上了回周口的大巴。车子在夜色中疾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後退,离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中心越来越近,他的心也一点点提了起来。
回到周口时,已是後半夜。城市沉睡在湿冷的空气里,街道空旷寂静。他没有回出租屋,而是骑着停在车站的破自行车,径直去了老居民区。
三楼的窗户黑着。
他停在楼下,仰头望着那片沉静的黑暗,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也许那家夥已经睡了,也许……他根本不在家。
他在那棵老槐树下站了许久,初冬的夜风穿透他单薄的外套,冷得他打了个哆嗦。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深蓝色的小香囊,布料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
最终,他还是没有上去敲门,也没有打电话。他像个失败的刺客,铩羽而归,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地往自己的出租屋走。
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和……怂。
接下来的几天,王恕行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解逐臣的地方。他没去通道唱歌,也没在沙河堤出现,连常去的烧饼摊都换了时间。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捣鼓新歌,试图用音乐淹没心里那头躁动不安的野兽。
可越是逃避,那身影越是清晰。解逐臣平静的眼神,淡色的嘴唇,清瘦的轮廓,还有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冷香,像无处不在的幽灵,盘旋在他的思绪里。
这天下午,他实在憋闷得慌,决定出门透口气,去个绝对碰不到那家夥的地方——市图书馆。他想着,那神棍总不会跑去图书馆看星盘吧?
周口的市图书馆有些年头了,红砖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阅览室里人不多,安静得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