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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第1页）

第37章

年味儿还没散尽，周口就被开春的躁动给顶着了。王恕行发现，解逐臣似乎比以前更忙了。来找他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不光是附近的老街坊，还有些看着像城里来的体面人，开着锃光瓦亮的小轿车，停在老居民区那窄巴巴的路口，显得格外扎眼。

这些人来找解逐臣，也不再仅仅是问些家长里短丶婚丧嫁娶。王恕行有次回来，正碰上一个夹着公文包丶头发梳得一丝不茍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脸上带着种如释重负又略带敬畏的神情，看见王恕行，还客气地点了点头。

王恕行心里犯嘀咕，上楼进屋，看见解逐臣正站在窗边，望着楼下那辆缓缓驶离的黑色轿车，眉头微蹙，手里无意识地拈着那枚温润的乾隆通宝。

“啥来头啊？”王恕行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随口问道。

解逐臣转过身，语气平淡：“开发区那边一个老板，新厂子选址，让去看看风水格局。”

王恕行“啧”了一声，没再多问。他知道解逐臣有真本事，不是街上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但看着这些人把他当个“大师”供着，心里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宁愿解逐臣还是那个在茶馆角落安静听人倾诉丶偶尔点拨几句的“解老师”，而不是被这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包围。

解逐臣似乎看出了他的那点别扭，走过来，指尖轻轻拂过他外套上沾的灰尘：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道有各道的规矩。他们求他们的心安，我做我的学问，互不相扰便是。”

王恕行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德行，好像有几个臭钱就能使唤你似的。”

解逐臣唇角微弯：“他们使唤不动我。”

这话说得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王恕行看着他平静的眸子，心里那点不快也就散了。也是，这世上能“使唤”动解逐臣的，恐怕还没生出来呢。他自己这块硬石头，不也是被这人用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丶几个不着痕迹的举动，就给拴住了吗？

天气转暖，沙河开冻，浑浊的河水裹着冰凌子，哗啦啦地往下流。对岸那片工地，过了个年，像是打了鸡血，几栋楼眼瞅着就封了顶，灰色的墙体在春日还有些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王恕行又开始往那边跑。不是去排练，就是单纯地看着。他看着那些蚂蚁一样的工人在高架上忙碌，听着打桩机丶混凝土搅拌车发出的巨大噪音，闻着空气里飞扬的尘土和水泥的味道。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正以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速度，疯狂地改变着面貌。

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一方面，他为自己歌里记录的丶那些正在消失的滩区村庄感到悲怆；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否认这种建设带来的丶某种粗糙而旺盛的生命力。这两种力量在他心里冲撞，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把这种迷茫说给解逐臣听。解逐臣正在修复一本虫蛀严重的明代历书，闻言擡起头，看了看窗外那片喧嚣的工地，又看了看眉头紧锁的王恕行。

“天道循环，新旧更叠，本是常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纵深感，“悲其所逝，无可厚非；观其所生，亦需静气。毁灭与创造，往往一体两面，如同阴阳流转。”

他放下手中的镊子，走到王恕行面前，指尖虚点向他的胸口：

“你的歌，如果能记录这变迁中的‘人’，而非单纯评判这‘变迁’本身，便又进了一层。”

王恕行怔住了。他琢磨着解逐臣的话，“记录变迁中的人”。是啊，无论是滩区被迫迁移的老人，还是这工地上流汗的汉子，抑或是那些开着轿车来找解逐臣的老板，他们都是这巨大时代幕布下的一个个具体的人，被洪流裹挟，也在试图抓住点什麽。

他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新的方向。

这天晚上，林菲来了电话，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恕行！你猜怎麽着？你那首《断根》，我偷偷给一个搞独立电影的朋友听了，他那边正好在做一个关于城乡变迁的纪录片，想用你这首歌做主题曲！虽然不是商业大片，但圈子内认可度很高，是个机会！”

王恕行握着手机，心里咯噔一下。《断根》就像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块肉，他没想过要拿它去换什麽。

“我……”他犹豫着。

“片酬可能不高，但对你以後的路子有帮助。”林菲补充道，“你考虑一下。”

挂了电话，王恕行半天没说话。解逐臣放下书，看向他：“有事？”

王恕行把事儿说了，末了加了一句：“老子不想拿那歌去卖钱。”

“不是卖钱，”解逐臣轻轻摇头，“是让该听见的人，听见它。”

王恕行擡起头。

“从盘上看，你近期文曲星动，利传播。”解逐臣的目光沉静如水，“这首歌，或许本就是为某个特定的时空节点而生的。堵不如疏，藏不如显。”

王恕行看着解逐臣，看着他眼中那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对呀，他把那首歌做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听见那些沉默的声音吗？藏在手里，跟烂在肚子里有什麽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操！那就让他们用！”他抓起手机，给林菲回了信儿。

事情定下来，心里反而轻松了。他走到解逐臣身边，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带着墨香和冷香的肩窝。

“谢了。”他闷声说。每次在他迷茫的时候，总是这个人，用他那种独特的方式，把他引到该去的方向上。

解逐臣擡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窗外，新区的灯火又亮起了几分，与天上稀疏的星子遥相呼应。这片古老的土地，在阵痛中孕育着新的生机，也催生着新的故事。而王恕行知道，无论外界如何喧嚣变幻，身边这个清瘦的身影，和这间能让他安心创作的小屋，就是他不变的坐标和归途。

他的歌，会继续唱下去，为这变迁的时代，也为这恒常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