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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第1页）

第21章

风连着刮了几天，到底把云彩给刮厚了。天色沉甸甸地压下来，像是憋着一场迟来的秋雨。王恕行揣着那个深蓝色的小袋子，依旧去通道唱歌。

说来也怪，自从把这玩意儿塞进裤兜，心里那点因为预告片带来的浮躁，好像真被那点清苦的草药味压下去不少。他不再刻意去留意路人的目光，也不再纠结于评论里的褒贬，只是像往常一样，对着麦克风，唱他自己的。

只是，终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来听他唱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不只是熟面孔，更多了些陌生的丶带着探寻神情的年轻人，甚至还有几个扛着相机丶像是自媒体的人，远远地对着他拍。

琴盒里的收入也厚实了些，除了零碎的钢镚，偶尔会出现几张折起来的红色钞票，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丶近乎供奉的意味。

王恕行照单全收，不卑不亢。唱完了，该收拾收拾，该走人走人，不多话，也不刻意摆谱。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还在，只是外面像是包了一层薄薄的丶不易察觉的硬壳。

这天，他刚唱完一段，准备歇口气喝点水，一个穿着时髦丶染着栗色头发的年轻女孩挤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行哥！真是你啊！”女孩声音清脆，“我看了预告片，专门从郑州跑过来的！你唱得太炸了！能合个影吗？”

王恕行拧瓶盖的手顿了一下，看着女孩热情洋溢的脸，有点不适应这种直接的追捧。他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旁边另一个等着拍照的男生就插嘴道：“就是！行哥，你那首《周口道》能不能再唱一遍？没听够！”

“对对对！还有那段在河边念的，太有感觉了！”

几个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像是围观什麽新奇动物。通道里其他行人被迫绕行，投来或好奇或厌烦的目光。

王恕行心里那点刚被压下去的烦躁又冒了头。他讨厌这种被包围丶被索取的感觉。他拧紧瓶盖，把水瓶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唱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硬，“要听，网上看去。”

围着的几个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热情僵了僵。那女孩有些委屈地撇撇嘴：“行哥，别这麽酷嘛……”

王恕行没理她，弯腰开始收拾设备，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那几个人看他这态度，讪讪地互相看了看，也没敢再纠缠，慢慢散开了。

王恕行背着设备走出通道，外面的天更阴了，风里带着湿意。他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胸口那股闷气还没散尽。他知道自己刚才态度有点冲，但他控制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名气，像一层黏腻的蛛网，缠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骑着车，没回出租屋，鬼使神差地又拐到了沙河堤上。

堤岸上空无一人，只有狂风卷着枯叶和沙土打在脸上，生疼。河水因为天气阴沉，显得更加浑浊凝重，呜咽着向东流。

他在老地方坐下，看着对岸那些在灰暗天幕下如同剪影般的楼房。那些楼里，不知道住着多少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会不会看那个预告片？会不会也像通道里那些人一样，跑来看他这只“猴子”？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深蓝色的小袋子，在手里捏着。解逐臣说，防小人。那这些涌过来的丶带着各种目的的关注和热情，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小人”？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是林菲。

“王恕行，”林菲的声音透过风声传过来，依旧干练，“预告片反响不错，台里决定提前播出完整版，就在这周六晚上，纪录片频道。你注意看一下。”

“哦。”王恕行应了一声，没什麽情绪。

“另外，”林菲顿了顿，“有几个音乐节和livehouse的邀请发到了公司，想请你去演出。报酬比你现在……肯定高得多。你有没有兴趣？”

音乐节？Livehouse？报酬高？这些词像石子一样投入王恕行混乱的心湖。那是他曾经在地下通道里，对着寥寥无几的观衆，只能在歌里幻想一下的场景。现在，机会就这麽轻飘飘地递到了面前。

他握着手机，手指收紧，骨节泛白。风更大了，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去，还是不去？

去了，就意味着要离开周口，离开这熟悉的通道和河堤，去面对更大的舞台，更复杂的场合，以及……更多像今天通道里那样，让他无所适从的目光和追捧。

不去，那就继续留在这里，守着这点刚刚溅起的水花，直到它最终平息，重新变回河底一块沉默的石头。

他想起解逐臣说的，“你的路，在脚下，不在天上。”也想起他说的，“带着根的东西，走到哪里，都死不了。”

他的根，在哪里？是在这浑浊的河水里？在这布满灰尘的通道中？还是在他那间破败的丶却写满了真实挣扎的出租屋里？

“我……”王恕行张了张嘴，喉咙发干，“……考虑一下。”

挂了电话，他坐在堤岸上，很久没有动。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先是稀疏的几颗，然後迅速连成一片，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脸上，瞬间就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涩得发疼。

他没有躲，就那麽坐着，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心里那团乱麻。

雨水模糊了视线，对岸的楼房，奔流的河水，都融成了一片混沌的灰黄。

在这片混沌中，他仿佛又看到了解逐臣那双平静的眼睛，听到了他那句飘在风里的话：

“真的东西，摔在地上，也有响动。”

现在，响动已经有了。有人听见了，有人想靠近，也有人想把他拉向另一个方向。

他这块从周口泥土里长出来的丶带着黄河水锈的石头，到底该往哪儿滚？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王恕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站起身，推起自行车，一步一步，艰难地蹬上堤岸，冲进了密集的雨幕中。

身影很快被雨水吞没，只剩下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和那永不停歇的丶来自黄河的沉闷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