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向越野车走,叶满连忙抱着怀里小小一坨跟上:“可以带着吗?”
韩竞:“嗯。”
大雨里,声音都被砸得模糊,叶满大声说:“可是它很脏!”
韩竞:“车里有纸箱和毯子。”
叶满搞不清楚自己出于什麽心态,他又追上去,大声说:“它会很吵,也会很臭。”
韩竞:“没关系。”
叶满:“它万一咬人呢?”
韩竞在车前停步,终于转身看一直不依不饶的叶满,语气平稳:“我的车很大,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狗。”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叶满的眼睛,耐心地说:“你抱起它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对它负责任。”
叶满心脏跳得很快,试图反驳:“可是,你不怕它……”
“小满,”韩竞静静注视他,那双清明的眸子像是早把他懦弱的灵魂看透,他稳稳道:“别怕。”
叶满心神震荡,呆呆站在原地,水珠从他苍白的脸上划过,分不清那是来自天上还是心里。
“轰隆”一声巨响,叶满吓得浑身一抖,转头看,前方几十米的地方,山体正在向下倾斜。
滑坡淌下来的泥土和石块,凶猛地向公路滚落,这是叶满第一次亲眼目睹自然灾害,巨大的咆哮声直接压在人的头顶,让人双腿虚软。
那种恐惧和震撼是直观的,刺激着人的心跳鼓动,大脑産生轻微晕眩,整个世界都在震荡,大自然的压迫感与叶满从前经历的任何体验都不同,这是一种全新的丶叶满没经历过的感受。
叶满一时回不过神。
由于刚刚韩竞劝阻和拦路,前边的一段公路形成真空带,没有车受影响。
准备绕过韩竞的车向前赶路的车辆停下,开始後退。
震耳欲聋的滑坡声中,叶满看到这边的山体也开始滚落石块儿,他抱着小狗上车,关上门的刹那,他看到刚刚小狗所在的位置,被一块大石头砸下,深深嵌入泥地里。
车里光线灰暗,叶满怔怔低头,那只小黑狗头将嘴巴拱进叶满的腋下,紧闭着眼睛,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麽。
堵塞的车开始有序後退,驶离事故发生地带。
韩竞调转车头,往回开,前面没法通过,他们只能暂时回到波密县城。
车驶入县城时,同行的车忽然向他们打招呼。
小狗在叶满的怀里冷得瑟瑟发抖,有人过来敲车窗,他看一眼韩竞,降下车窗。
窗外的陌生人顶着大雨向里面看,小狗嗷呜一声,用力向叶满怀里钻。
它是那样害怕,叶满把毯子轻轻蒙住它的脑袋,风也吹不到它。
“刚刚谢谢了,”那操着一口陕西话的中年人从半降下的车窗塞进来一个包,说:“路上买的,你们留着吃。”
叶满微怔,又转头看韩竞。
“顺便的事儿,”韩竞笑笑,没打算多话,说:“谢了,一路平安。”
叶满打开袋子,发现那是一袋子的红枣,个个很大丶饱满。
“应该是新疆的枣,”车驶上大桥,韩竞低低说:“吃吧,补血。”
叶满有贫血症,先天的。
他自己知道的时候,还是参加工作後,有一天准备出门上班,刚从洗手间出来,整个人忽然拍地上了,起都不起来。
这事儿谁也不知道。
或许韩竞只是随口一说,可叶满还是有点感动。
他拿出一个,塞进嘴里。
浓雾的甜味儿和香味儿充满口腔,质量很高,他没吃过这麽像枣的枣。
大桥下,帕隆藏布江的水流湍急,像是绿玉上卷起的纷纷乱雪,轰隆隆滚远。
两人冒雨找到一家宠物医院,叶满小心将泥塑小狗交给医生,脱力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盯着站在门口,背对着他打电话的男人,大脑里一遍一遍回忆他的话。
他好像模模糊糊明白了什麽。
比如韩竞说他的车很大,可以容下小狗。
叶满清楚,这并不是因为车很大,而是韩竞的心胸很大。
再比如,韩竞说的“负责任”。
叶满在韩竞出口的刹那,就清楚了自己在雨中一直追着韩竞问的原因,那是源于自己的虚僞与胆怯,他抱起小狗,但是不敢对它许诺未来,他怕小狗惹麻烦丶又怕它有一天死掉自己伤心,怕自己会对它不好,还怕自己讨厌它。
他从小到大,从未对谁负过责任,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