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怔住。
半晌,摇摇头。
“我知道一块塑料膜也能挡雨的,我知道那块雷击木护身符真的避邪祟,知道姥姥的棉被最暖了,知道别人不喜欢我是他们的自由,知道虚荣让我变得悬浮丶扭曲。”叶满只是轻轻地说:“可知道这些的时候,我的初中已经结束了。”
韩竞给叶满套上新靴子,向他伸出手。
该继续赶路了。
叶满擦干净脸,自己虚软地爬起来,弯腰拿背包。
韩竞却向他张开了双臂。
叶满的满是血痕的心脏渐渐跳动起来,直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慢慢环住了他的腰。
察觉到几乎让他窒息的拥抱力道,一种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力道,他开始大哭,撕心裂肺地哭,虽然哭的声音很低。
就好像十几年前的泪水都压在了今天爆发。
他把自己的坏都说给这个美好的人听,他还是愿意给自己一个拥抱。
贵州的雨又落了下来,顺着崖壁聚成水流,淌下来。
藤蔓纠缠里,有奇特的粉红色开满树。
树梢就在他们脚边的山崖旁,栾树蒴果挂满了枝头。
叶满哭得太厉害,有些忘了如今是那年那月,忘了自己在哪里,也忘了自己抱着的是谁。
他只觉得,那种酸楚铺天盖地,把他淹没了,可他却从那样的情绪起伏里得到了一丝喘息。
“小满,”韩竞把唇贴在他的发顶,低低地说:“你没办法,在那样的环境里,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满紧紧抱着韩竞,眼泪顺着他的黑色冲锋衣淌下来。
无解。
这是对叶满最好的安慰了。
他知道身处那样环境里自己无可奈何,他才十三四岁,他出身资源匮乏,本身脑子又不灵光,他本来就和同龄孩子有巨大信息差。
他以前想,别人不喜欢他没有错,不爱和他玩也没错,是自己错了,自己总是做蠢事。
现在有人和他说,是他没办法,他不用在一夜一夜梦回中反复去责怪自己的软弱,他是真的没办法。
时光回到十几年前,叶满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眼泪从眼眶滑落时,天上落了一滴雨,落在青藏公路上。
23岁的韩竞擡起头,那滴雨正落在他的眼里,他那夜要走的路或东或西或南或北,已经记不清。
大车车队的灯光照亮雨夜,那麽冷锐精明的韩竞也不知道,未来会遇见那样一个人,破碎的像雨水一样,他用力捧都捧不起来。
韩竞照常给外界发了卫星定位,下午时天放晴,两个人走得比较顺。
叶满被咬了好几个包,脖子红了一片,他不得不拉紧衣裳。
只是脚疼。
新靴子并不那麽合脚,磨得脚边疼,他没太当回事,但是休息时候甩了两下脚,被韩竞发现了。
脱下靴子时,一个大水泡已经磨烂了,流了血。
韩竞用绷带帮他缠好,说:“我们原路返回吧。”
叶满立刻说:“我不疼。”
韩竞半蹲在地上看他。
叶满轻轻地说:“你说,可以把故事留在这里。”
韩竞便不再坚持。
夜里,叶满开始了他的第三次倾诉。
这一次,他在纸板上写下——对抗。
韩竞的则是——顺应。
他们不再一样,本来他们就不应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