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很快下来,说明来意都带韩竞进了一个房间,是平时他们自己住的,空间很大丶装修看起来非常青春活力。
“他家的孩子去上大学了,”民宿老板说:“你们今晚在这里住吧。”
叶满隔着水仿佛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话。
上大学?
他不想上学。
可他醒不过来。
後面,他好像就没有做梦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韩竞给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双手抵着唇边,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脸上。
直到天亮,叶满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眼看到墙上挂着的吉他,完全缓不过神来。
韩竞睡在他身边,睡得很沉。
叶满坐起来,茫然地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但他没害怕,因为韩竞在身边。
韩奇奇见他醒了,立刻冲了过来。
叶满轻手轻脚下床,把被子轻轻盖在韩竞肩上,抱起韩奇奇,穿好鞋,轻轻走出房间。
今天是个晴天,暖融融的阳光晒进了厅堂,鸟鸣格外清脆空灵。
厅堂坐着个人,清晨阳光太盛,晒进来有点晃眼,火塘上锅里冒出蒸气,白色的烟模模糊糊,叶满看不太清那人的样子,只知道她穿着侗族人的衣服。
叶满眯起眼睛,想努力看清那人的样子。
“你醒了。”那老人看见了他,和蔼地笑笑,说:“睡得好吗?”
叶满站在原地,拘谨地笑笑:“睡得很好。”
“坐,坐。”老人邀请道。
吊脚楼地势高,建在寨子边缘,窗外就是高山梯田。
叶满在火塘旁坐下,火塘下面燃着火,矮矮小小的侗族奶奶坐着小板凳守在旁边,苍白的头发是时光走过的痕迹。
那双黝黑褶皱的手上捏着针,认真专注地做着针线。
叶满歪头看着,韩奇奇也跟着歪头看,那一针一线的穿插中,是独特的绣法工艺。
唐李延寿《北史。僚传》记载:“僚人能为细布色致鲜净。”
侗绣最早记录于汉唐时期。
藏青色的布料上面锈着太阳纹,极精美丶民族特色浓厚。
那一阵一针穿着,仿佛将岁月穿起,叶满仿佛看见了时光里坐在灯光下的姥姥,那时她还没那麽老,拿针时手还不抖,手指没因为关节炎而严重变形,她正一针一线给叶满缝着他磕坏的小衣裳。
“真好看。”叶满语气轻缓地说:“我没见过这样的绣法。”
老人慈祥地擡头看他,问:“你会刺绣?”
“勉强能绣出个形状。”叶满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看一看。”老人说话口音浓重,叶满勉强能听明白。
他“啊”了声,正要拒绝,老人已经把针线筐子推给了他。
“就是普通的绣法,”叶满有点尴尬,说:“不像你们这样成体系的,我们那里农村的平常绣法。”
他啰啰嗦嗦说这麽多,就是怕人对他期待太高,但是老人兴致勃勃,一直鼓励他做。
叶满不得已拿起了一块白色的布,硬着头皮问:“有笔吗?”
“需要笔吗?”楼梯口上来一个男人,笑着说:“有呢,很多。”
叶满连忙打招呼。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到了这里,但是韩竞在,他心里很踏实。
拿到了笔,他在白布上勾了几笔,勾出了个简单花朵的模样,然後挑了桔黄色的线,线太细,他叠成双股,硬着头皮开始扎。
他小时候跟姥姥学过刺绣,他的童年无趣而孤独,多数时候都跟姥姥在一起,她绣花,叶满也跟着绣,绣过鞋垫,也绣过被面。
後来叶满长大一点,出去上中学了,觉得自己是个男生,刺绣是女孩子的爱好,虽然喜欢,但他没再碰过。
当初的针法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往布上扎了几下,他又把线剪断,有一瞬间他的大脑忽然闪了一下,他下针轻松很多,曾经的记忆好像不在大脑,而在肌肉,他慢慢地熟练起来。
火塘上的饭已经熟了,又煮上水,清晨时间安宁舒适,侗族奶奶继续缝着手上的东西,叶满动作一点点变快。
“你们为什麽来这里?”
仔细低头绣着,叶满乖巧地回应主人家的话:“旅游。”
“很少有人来寨子里旅游。”老人和蔼地说:“孙老板家里是唯一一家汉族人的店铺。”
太阳光一点点爬上叶满的背,晒干了身上的潮气,也落在了他拿针的手和侗族奶奶靛蓝色的褂子上。
他和老人说话时总是柔软又谦卑,语速很慢,怕人听不清:“我们昨天在那里住的。”
“听孙老板说,你怕那些坟。”老人笑着说。
叶满窘迫,他昨晚做了很多坏梦,记得十分清晰,其实都是围绕那些坟展开的,但被说出来,还是有一点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