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叶满搁下酥油茶,说:“只有那一封信,我看不懂。”
因为那是用藏文写的。
而叶满之所以选择先去德钦,是因为那些信的地址中,德钦是距离拉萨最近的一个地方。
叶满从背包里挑出那封信,风从帐篷口吹进来,小火炉下的火光闪烁,橘红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位戴着佛珠的藏族中年人将老旧的信纸凑到火光旁,沧桑宁静的眸子看着上面的字,边上的家人都凑过去,一起认认真真看。
仿佛这封曾被遗弃的信有多麽多麽重要一样。
“你是说这封信是在垃圾站里找到的吗?”那个藏族人忽然问。
叶满敏感地察觉他语气和表情的凝重。
可这封信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了。
“嗯。”叶满说:“卖信给我的人告诉我,他在垃圾站里找到这些。”
“怎麽会这样?”那人沉默片刻,开口道:“这封信是说……”
这封信说的事,隔着十多年光阴,在214国道路旁,一座不知名的山脚下,再次开啓。
彼时的叶满嗅着酥油茶香,烤着火,听到雨点踏踏实实砸在四周,难得觉得精神很好。
他蜷起双腿,目光注视着那封信,就如除了韩竞外,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
“噼啪”火声里,那位朝圣者将那封信译了出来——
亲爱的谭英,
我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你。年初的电话里你说今年会回到梅里雪山,会回来探望我,可我坚持等了很久,一直等不见你。
我想我可能没办法继续等下去了。我会在这个春天离开。你知道的,是因为我这一颗心脏。
近些天,我总是回想起你在这里的日子,那个冬天的每一个夜里,炉子里都燃着红彤彤的火,阿妈闭着眼睛诵经,酥油茶香飘满了房屋,灯渐渐变暗,我添上酥油,屋子就会亮一点,你喜欢裹着羊毛毯蜷缩在火炉边写字,写着写着,就昏昏欲睡。
我拾起你落在地上的本子,看到了你的诗,我总是沉迷在你的诗里,我想有一天你会出版自己的诗集,里面会记录着蒙古草甸丶罗布荒原丶横断山脉丶天山深处……
如果说到梅里雪山,那大概会提及我,好姑娘,不要害怕,你做的事意义非凡,不要怕孤单,你的诗集所去的地方,我随之而至。
前些天,阿妈完成了她今生最後的布施,从天葬台下来,我察觉自己也要离开了,没有什麽预兆,但是心里已经明白。
离开前我想去转山,我想最後看一次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还记得你曾问过我如何才能看到日照金山吗?我告诉你那是一个人的勇气丶运气丶人品打动了绒赞卡瓦格博,这样才能看到日照金山。
我想或许我缺了一点运气,所以梅里雪山最近一直隐藏在雾里,难以看到真容。我一直守候着神山,希望再一次看到那样的奇迹出现,可直至昨天,我才明白梅里雪山不愿意被看到的原因,飞来寺里住进去了日本人。
我很生气,梅里雪山不接纳日本人,只要他们到来,雪山就不愿意露出真容。
我还记得我们相识那一天,在梅里雪山脚下,我们的小镇子里,你背着很大的行囊,愤怒地跳脚与人争吵,我好奇地走过去,才听明白对方是日本的登山队。
你是那样排斥他们,用雪丢他们,让他们离开我们的神山,以至于被镇长请去劝说。
我一直躲在外面听,等你出来,把你带回了家里,从那以後,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你的勇气也影响了我。
所以我昨天去了飞来寺,找到那些日本人,请他们离开。
今早,雾散了,我在日照金山的光芒里给你写信告别。
我不知道你什麽时候会来,你的生日就要到了,以防来不及,我就把礼物一起寄给你。
因为心脏,我无法出远门,也从未转山,你说今年春天你会替我磕满十万个长头祈福,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如果等你再来梅里雪山,山脚下已经没有我,请不要难过,那时我已经完成了今生的修行。
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如果你看到信,再来这里,请在松赞林寺为我点一盏酥油灯。
我会一直为你祈福,祈愿你平安丶幸福。
——梅朵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