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是,谭英也觉得是真话。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就坐在他医生办公室里的诊床上,风尘仆仆,旁边是一个巨大的登山包。
久到和医生觉得要窒息了,谭英对他笑了笑,就像平时很多次一样,包容又漂亮,她说:“好,以後你要好好的。”
他性子不好,不爱低头,那天她借住在医院女员工宿舍,他住在隔壁,一夜没睡。
他想,第二天就去道歉。
但是第二天他敲开房门时,那间屋子空空如也。
医院的护士说,她连夜走的,一句话没留。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恐怖的事,那就是,明年的今天,谭英不会再来了。
他慌慌张张给她写信,之後又匆匆忙忙去那个地址找她,从此十几年,他再没见过谭英,她消失了。
之後没有人忍心在和医生面前提起谭英。
他无数次梦回,想要回到那个医院,那个宿舍,那个夜晚。
他在谭英推开门离开时,追出来,对她说:“谭英,我决定了,跟你一起走。”
谭英会不会笑起来,然後敲他的头,说:“那你要跟好了,别走丢。”
两个人一起走在深夜的山路,牵着手,坚定地去往这个世界各个地方。
就像谭英以前那样。
那样他就可以用眼睛了解她走过的路,可以用脚步走至,可以明白为什麽喜欢漂泊,而不是像後来,自己一个人走时那样孤单无助。
後来他去了很多地方,可甚至不敢再看见一只西伯利亚红嘴鸥。
直至今天,叶满上门,他才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听到时,那种浓烈的悲伤让整个院子都寂静无声。
叶满觉得这里好安静,就像另外一个世界,只是隔了一道院墙,就好像和外面隔了一层膜。
截止谭英离开,他在这里等了一十二年,等到了四十岁,等那一年一次见面。此後这麽多年,医生也一直在这里待着吗?
“为什麽你不做医生了?”叶满再次问。
“她离开的第二年,雨下得很大,一个孩子从山上跌了下去。”和医生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说道。
叶满心脏一紧,咬唇听着。
“我一手抓住他,一手抓着石头,手被割开了。”
他语气平静得让叶满喘不过气,能让一个医生手废掉,那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他想,谭英喜欢和医生,一定有这样的原因——和医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谢你把它带回来,我本以为它不在了。”那个中年男人笑笑,说:“我从来没想过,我还可以再和人提起谭英。”
叶满深吸一口气,问:“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和医生:“从这里开发景区开始就在了,那之前,我一直在全国各地跑。”
叶满:“後来呢?”
和医生:“年纪大了。”
叶满:“累了吗?”
和医生摇摇头,温和地看他:“是觉得自己永远找不到她了,就在这里等着她也很好。”
长到这麽大始终浑浑噩噩的叶满模糊尝到了遗憾的滋味,这或许是他第一次真正纯粹地体验到“遗憾”是什麽样的,苦涩丶闷堵丶迫切想要抓紧什麽,却心脏虚悬,无能为力丶不愿接受。
他沉默下来,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想问,可又脑子空空。
叶满说:“或许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人,很多重要的事。”
和医生稍微怔愣一下,旋即反应十分迅速:“剩下那几封信里写了什麽?”
叶满觉得和医生非常聪明,他说:“梅朵吉那封是……”
“等等。”和医生忽然打断,他压抑地抽了口气,说:“我只知道她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或许和她第一次来村子带回来的小女孩相关,她以前就从不跟我提,肯定是不想我知道,我总是不听她的话,以後,我都听她的话。”
可是,也只是馀生独自守着这个执念,做个“听话”的人,没人在意了。
“什麽样的女孩儿?”叶满轻轻问。
“一个走失的孩子,四岁左右。”和医生回忆着说:“她在昆明的街上走失,家人找了两年,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谭英忽然把孩子带了回来。那家人很感激她,她来村子里的那段时间都是住在那一家里,也是在她家里意外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