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叶满连忙爬起来,用刀子轻轻割断跟韩竞手腕上拴的毛线,扯过大衣往身上套,边跟住她边提靴子,脚步跌跌撞撞,就像刚刚买到她的信,孩童时的叶满跟上她的虚影时一样。
清晨,新生的阳光笼罩在羊圈和毡房上,毡房丶松桦丶河流丶雪山都泛起淡淡的金色,除了羊群偶尔传来的叫声,这里静得能听到雪压落松枝的声音,美得仿佛静态画卷。
温暖的朝阳渐渐唤醒他还混沌的大脑,仿佛忽然之间他就出现在了这里。他的足迹正踏在祖国最西的一处低海拔河谷,冬牧场的雪平整松软,金灿灿的羊群踩着过去,留下一瓣瓣蹄印,像夜遗失的月亮。
谭英正在解开那两只牦牛,那双手粗糙有力,将绳子上的雪捋掉,再将绑得严严实实的绳子松开,那两只黑牦牛就乖乖站着,不跑也不动。
叶满走过去,谭英把一条绳子交给他。
叶满懵懂接过。
谭英:“你骑这头。”
那黑脸牦牛慢吞吞转头,淡淡的眼睛瞟了叶满一眼,叶满咽咽口水,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他听韩竞说过一个事儿,说在无人区里,一只野牦牛用角将一个人撞死了,撞了个对穿,然後那人就卡在牦牛角上,直至腐烂,牦牛也因为人在角上吃不了草,最後饿死,最後被人发现时两个骨架子粘在一起,那人还在牦牛角上挂着。
这太恐怖了。
叶满的脑回路一向崎岖,眨眼就想到了自己像风筝一样挂在牦牛角上跟它在雪地里流浪,韩竞在雪山深处找到自己的时候自己哭着跟他说自己已经和牦牛融为一体了,他现在是半人牛,已经没办法跟他在一起了。
“我丶我不敢。”好在,叶满现在已经不会勉强自己了,说:“我没骑过,害怕。”
谭英:“会骑马吗?”
叶满:“……小时候家里养过马。”
谭英擡手,手指放在唇边,对着雪地吹了一声哨响。
转瞬,一匹矫健的黑马从松林中踏雪而来,马蹄溅起的飞雪在朝阳下仿佛碎金,俊得让人屏息。
然而那马并没有像想象中乖乖停在谭英身边,而是直奔叶满而来,马蹄高高扬起,像是要踹人,叶满吓了一大跳,连忙後退。
马看起来很兴奋,刚刚落下,上半身又高高跃起,重重将雪砸了个坑,脸一直往他面前凑,叶满连忙往那黑脸牦牛身後躲,不管马怎麽撒欢儿那牦牛都一动不动。
那麽一对比,这牦牛堪称得上一句腼腆稳重。
“我骑牦牛。”叶满果断说。
兴奋的马被赶走,叶满试着碰了碰牦牛,牦牛没动。
他抱着牦牛的脖子往上爬,牦牛稳如泰山。
谭英说:“这一只脾气很好,不用怕。”
于是,叶满骑着牦牛上路了。
脚印慢慢离开毡房,去往雪山的方向。
其实谭英又逗他了,巡边员不是普通人都可以做的,他们必须是经过专业的培训和认证,了解这边的民族文化和语言,而生活在这里的塔吉克族人丶柯尔克孜族人世代守卫国门,已经形成了传统。
谭英说,她通过了培训和认证,在这里巡边已经很多年了,在接待过他们的到来後,过几天她就要开始巡边任务,这一次去就是一个月,要在雪山里穿行,沿着边境线行走。
叶满骑的牦牛很温顺,几乎不用叶满指挥,它就稳健地开啓了自动跟随模式,跟着谭英的那头牦牛走向冰山里。
叶满抚摸它刚硬的毛,擡头看眼前的雪山,前後无人,风雪加身,他们只在雪山附近巡逻,这是叶满这样的普通人能到达的最远位置,边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的。
路上遇见冬牧场的牧民,隔着水流热情地跟谭英喊话丶打招呼。
叶满好奇地观察着谭英的生活,看到她隔水对着那人摆摆手,也不多话。
河水边结了冰,仍有人来取水,这里的生活宁静而原始。山坡下松树林翠绿染着白雪,有马群在底下吃草,悠闲漫步。
他跟着谭英越走越远,慢慢远离冬牧场,进了山。
他没问任何问题,谭英也不说为什麽只带他走,就这样跟她走了三天。那三天里,他对谭英说了小羊嚼了信,说了他开始旅行,说见到的她的家人朋友们,这是除了韩竞,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说那麽多的话。
谭英静静听着他说,用那双明亮而锐利的眸子盯着他看,认真而专注。
如果人一生说的字数是有限的,说完那些话就会死掉,那也没关系,叶满愿意在谭英面前花费很多生命。
他们白天会顶着风雪前行,叶满粗浅地体验到了巡边员的不易,晚上他们就在背风处搭帐篷,守在灯下烤火吃馕。
雪山很静,静到能听到自己灵魂的声响,澄澈的丶毫无杂念的丶孤独却踏实的……谭英这些年过得是这样的生活吗?
叶满在出门前已经带上了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着他的药丶他的笔记本丶他的小猪熊。
帐篷里,他拉开背包,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谭英,他望着那个上了年岁的寡言女人,说:“我记性不好,把事情都记在了里面,想着等有一天找到你,拿给你看。”
他简单说着——
“梅朵吉的信里本来有一副绿松石项链,那是她给你的生日礼物,但是我买信的时候已经没有了。”
“和医生还在等你,他托我带话:山上那棵树又长了几圈年轮,你答应为我写的诗写完了吗?”
“操老能还在那个地方开小卖部,他一辈子没再离开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