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无所知地点头,妈妈起身为他掖了掖被子,爸爸穿上外套关上房门,关掉了最後一丝光线。
他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直到一声巨响震碎夜晚的安宁。
男孩醒了,他看着嘀嗒的时钟,天色已经泛起白,可父母始终没回来,他等着,客厅是冷的,有人敲门。
他穿上拖鞋,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他看到大人们凝重的脸色和带着怜悯同情的目光。
“哎哟这麽小的娃儿咋办喏。”
“可怜啊,就留着他一个了,真是老天不开眼!”
“我听说他们家也没得亲戚,这下怕是要去孤儿院喽。”
人们的议论声喧杂又肆无忌惮,气氛怪异压抑,他不懂,但他好像明白,他的父母不会再回来了。
他开始哭,起初是惶急的抽泣,然後是撕破天空的嚎啕大哭,他恍恍惚惚,邻居出于好意养了他一段时间,可是很快,他就被人带走了,他们带他去了一个孤独的地方。
他很孤僻,总是被欺负,在那里,他学会了打架。
他看着同龄的孩子一个个被领走,灰青色的天空下,似乎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孤独地长大,走过老旧陈腐的小区楼,走过简陋漏雨的平房,走过堆满快递的仓库,走过灰扑扑的马路,这真是好长一段路。
然後他的眼中突然落下一抹彩虹的光,他看见在路的尽头,停着一辆昂贵的漆黑的车,雨水也冲刷不掉它的颜色,有个人打伞立在车门旁,他笑着朝他招手。
他的心里涌起无法言喻的喜悦,眼中迸出光芒,他朝着他狂奔过去,男人把伞向他倾斜,他说:“小翊,我会永远爱你。”
永远爱你……
记忆像历经年岁的雕塑,褪色崩落成一地沙石随风扬去。
痛楚翻涌浸泡着他的四肢百骸,江水冰冷的寒气钻进他的骨缝,犹如花瓣落进喉口,李南翊朦胧中突然猛地咳呛起来,他的灵魂轻飘飘地升到高空,俯视着雾蒙蒙的世界。
“……南翊……不要……睡……”
“李南翊!”
“苦瓜脸你给我挺住!”
“准备消炎药物,他在发高烧!”
滴滴滴——
灵魂猛地被拉回来,铁床轱辘辘滚过地面,像是撕破了一层膜,世界的噪音宏大而明亮涌入他的耳朵,有人在喊他,有人大声地指挥着什麽,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他听不清,意识随着掀起的风盘旋上天空深处。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对不起,他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出口。
但是没有机会了。
意识时而朦胧时而清醒,他看到自己的身影,他疾驰在大街上,短暂地停留在一扇窗户下,孩子正跟父母撒娇,漏出暖黄的光落在他的掌心。
他看到值完夜班後整条路只有他一个人,一辆蓝色的跑车停在他的面前,刚和朋友结束一场livehouse,他潇洒地指指後座,让他上车稍他一程。
他看到聚会上向铮鸣搂着他的脖子吹嘘自己的游戏技术,他看到自己搬店的那天他们上门来帮忙,严珩泽嫌弃地撸起袖子打扫卫生,向铮鸣较劲般使劲搬箱子,然後他们又吵着出门打了一架。
平淡又安宁。
还有那个人,路修安手上搭着西装外套,他暧昧地凑到他的耳边:“你喜欢我吗?”
他还看见……蓝色的防护晃动,白光照耀,刀刃沾了血迹,仪器不稳定地上下跳动。
……
“高烧不退,多处重伤……”
钟意靠在座位上闭眼祈祷。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到半夜。
严珩泽双手交握放在嘴前,身体前倾,眉峰压着,向铮鸣走来走去,被钟意瞪了一眼後安分地靠着墙站了一会儿,又不自觉抖起腿来。
陶朗坐在塑料椅上,眼神凝视那盏亮着的红灯,手指无意识敲击椅子。
从天亮到黄昏,医院的人流渐渐少了些,守着的人都换了几轮,病危通知书也下了好几次,那盏红色的灯才熄灭,EDFH调用了最好的仪器过来,李南翊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进行观察。
研究人员和医生穿着无菌服朝机器上看,脸色都不大好,检测的仪器拉长警报响了一声——那是检测到辐射含量超标的警报。
霎时间,不论是等在病房外的衆人还是病房里的医生都被一股彻骨的寒意笼罩。
秦大宇头昏眼花,头一次觉得自己身体机能老的像是用旧的破皮卡,他擡眼看向里面躺着的人,干裂的嘴唇蠕动着缓慢出声:“……那些全都是脏弹。”
沙哑的嗓音拖长了调子,他的拳头沉重地摆了下去,砸在玻璃上,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