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妾失态了。
秋意渐浓,太液池的荷花残了,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盛。这日午後,苏挽霓正陪着太後在暖阁里翻看内务府新呈上来的菊花图样,商议着重阳节宴的布置,忽见承嗣身边的内侍急匆匆赶来,脸色发白地禀报: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不好了!殿下……殿下在演武场从马上摔下来了!”
苏挽霓手中的图样瞬间飘落在地,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太後虽也心头一紧,但到底经的事多,尚能维持镇定,一把按住苏挽霓微微发抖的手,沉声问:“怎麽回事?伤得如何?太医可去了?”
“回太後,殿下练习骑射时,马匹不知为何突然受惊,将殿下甩了下来。太医已经赶过去了,说是……说是左臂可能伤到了骨头,人还有些擦伤,万幸没有伤及头脸……”
太後闻言,心下稍安,但握着苏挽霓的手却收紧了。她立刻起身:“摆驾演武场!”
演武场边已围了不少人,太医正在临时搬来的矮榻前为承嗣诊治。承嗣小脸疼得发白,额上全是冷汗,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却紧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李微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了,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条干净的帕子。
见到太後和皇後赶来,衆人连忙跪地。太後径直走到榻前,看着承嗣的模样,心疼得眉头紧锁,声音却依旧沉稳:“怎麽样?”
太医连忙回话:“啓禀太後,殿下左臂肱骨有些错位,需得立刻正骨复位,再以夹板固定。皮外伤倒是不碍事,只是正骨之时,会极为疼痛……”
“皇祖母,母後……”承嗣看到她们,声音里才带上了哭腔,却又强忍着,“儿臣没事,不疼……”
苏挽霓见他这般懂事,更是心如刀绞,上前一步蹲在榻边,想碰他又不敢,只颤声道:“承嗣乖,让太医给你治伤,治好了就不疼了。”
太後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她目光扫过周围惶惶不安的侍从丶太医,最後落在承嗣强忍痛楚的小脸上,语气斩钉截铁:“治!立刻正骨!哀家就在这里看着。”
她说着,竟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姿态端凝,目光如炬,无形中给慌乱的人群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苏挽霓见状,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站到太後身侧,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正骨的过程果然极为痛苦,承嗣到底是个孩子,疼得惨叫出声,眼泪直流。李微在一旁看得也跟着掉眼泪,却还记得上前,用帕子轻轻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太後端坐椅上,面色沉静,唯有紧握着扶手丶微微泛白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苏挽霓更是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肩膀微微颤抖。
直到太医终于处理好伤势,禀报说已无大碍,只需好生静养数月便可恢复,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太後这才起身,走到榻前,看着因疼痛和疲惫昏睡过去的承嗣,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她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跪了一地的侍卫和马倌:
“马匹为何受惊?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在场衆人心头一凛。
接下来的几日,慈宁宫和坤宁宫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凝重。承嗣被挪回了慈宁宫偏殿静养,太後亲自过问他的饮食汤药,苏挽霓更是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太医院院正每日亲自来请脉换药,不敢有丝毫怠慢。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是马鞍的肚带被人动了手脚,骑行一段时间後便会松动,导致意外。动手的是个不得志的低阶马倌,因曾被上司责罚而心怀怨恨,想制造些混乱,并非特意针对承嗣,更无弑皇嗣的胆量。人已被拿下,交由刑部审理。
虽是有惊无险,但此事还是给宫里敲响了警钟。
这夜,承嗣服了安神汤药睡下後,苏挽霓疲惫地回到太後寝殿。连日的担忧和操劳让她神色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太後正坐在灯下等她,见她进来,便招手让她坐到身边。苏挽霓走过去,还未坐下,便被太後揽入怀中。
“苦了你了。”太後轻抚着她的背,低叹道。
熟悉的温暖怀抱和温柔话语,瞬间击溃了苏挽霓连日来强撑的坚强。她将脸埋进太後肩窝,肩膀微微抽动起来,无声地流泪。这几日的後怕丶心疼丶以及身为母亲(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却无力护孩子周全的愧疚,在此刻尽数宣泄出来。
太後没有劝阻,只是更紧地拥住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良久,苏挽霓的情绪才渐渐平复,有些不好意思地擡起头,眼睛红肿。太後拿出丝帕,细细为她拭泪,动作轻柔。
“是臣妾失态了。”苏挽霓声音还带着鼻音。
“在哀家面前,何须强撑。”太後放下帕子,捧着她的脸,目光沉静而温暖,“承嗣此番受苦,哀家知道你心里比他更疼。但你要记住,他是天家子弟,未来的君王,有些磨难,是他必须经历的。我们能做的,是护他周全,教他成长,却不能替他承受所有风雨。”
苏挽霓望着太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关切,有心疼,更有一种历经风雨後的通透与力量。她慢慢点头:“臣妾明白。只是……看到他疼成那样,心里实在……”
“我懂。”太後将她重新搂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哀家当年,看着先帝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经历病痛丶挫折,又何尝不心疼?但这就是帝王家的路。好在,如今有你我一起看着他,护着他,他比他的父辈们,要幸运得多。”
这番话,如同暖流,缓缓熨帖着苏挽霓揪紧的心。是啊,她们在一起,互相支撑,共同守护着这个孩子,守护着这个家。
“母後,”苏挽霓在她怀中轻声唤道,“有您在,真好。”
太後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用一个更深的拥抱回应了她。
窗外秋风萧瑟,殿内却暖意融融。经历了这场虚惊,两颗心靠得愈发近了,那是一种超越了情爱丶融入了亲情与责任的丶更为深沉坚韧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