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午时的阳光穿过幽篁舍的雕花窗棂,在楚寒玉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影。
他缓缓睁开眼,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昨夜恢复记忆时经脉撕裂的剧痛仍残留在骨髓深处。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钝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棱在血脉中游走,连转动脖颈都能感受到经脉间传来的牵扯感。
床榻边垂落的冰蓝色帷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外间攒动的人影,那些人影如同水墨画中晕染的轮廓,在半梦半醒间摇曳不定,又像是记忆深处模糊的幻影,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师尊醒了!”一声惊呼打破寂静,十七八个弟子挤在门口,推搡间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抑制不住的抽气声。
有人捧着刚采的千年灵参,暗红的参须垂落如凝血,参体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有人攥着写满批注的《遥川剑诀》,泛黄的纸页间还夹着干枯的剑花标本,那是他们十年间反复研读留下的痕迹。
最前排的小弟子怀里抱着描金食盒,盒盖缝隙里飘出的桂花蜜香混着檀木气息,在空气中织成温柔的网,却掩盖不住衆人紧张又激动的情绪。
大弟子红着眼眶上前半步,又生生止住,喉间溢出压抑的哽咽:“十年了。。。。。。弟子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
他的声音颤抖得如同深秋的残叶,十年间积压的思念与悲戚,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热泪滚落,滴在衣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弟子忍不住啜泣出声,用袖口慌乱地擦拭着眼泪,却怎麽也止不住奔涌的泪水。
楚寒玉撑着雕花床头坐起,宽大的月白中衣滑落肩头,露出锁骨处尚未消退的魔纹烙痕。
那些暗紫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盘踞在肌肤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经历的惨烈。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xue,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都围在这儿做什麽?”
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身着玄色龙纹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那是晓镜吟带来的御前侍卫,暗纹金线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与遥川峰素色劲装格格不入。
金线绣成的云纹蜿蜒如龙,每一道褶皱都透着皇家的威严,却与这山野间的剑气格格不入,就像是闯入清净之地的不速之客。
演武场上,清霜剑悬浮在楚寒玉掌心,剑身霜纹随着呼吸明灭不定。
“一个一个来。”他斜倚在观武席的白玉栏杆上,指尖轻点剑柄,“能接住我三招,便准下山三日。”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跃出个红衣弟子,玉剑挽出七朵剑花,剑尖带起的破空声如同凤鸣。
然而在触及楚寒玉随意挥出的剑气时,剑穗瞬间结冰碎裂,冰晶如星子般散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剑意在心,不在形。”楚寒玉起身踱步,玄色长靴碾碎地上的冰晶,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破碎的梦境上。
“十年前教你们的‘破妄十三式’,都喂给御剑的仙鹤了?”他突然旋身,清霜剑化作流光,眨眼间挑飞三名御前侍卫的佩刀,寒芒停在其中一人咽喉三寸处。
刀刃坠地的声响惊起林间飞鸟,那侍卫喉结滚动,能清晰感受到剑尖传来的刺骨寒意。
“连最基础的‘寒江映月’都使不利索,当真是在皇宫养尊处优惯了?我看你们是被那些绫罗绸缎丶珍馐美馔迷了眼,连握剑的手都软得跟豆腐似的!”
楚寒玉的声音冰冷如霜,却藏不住语气里的失望与痛心,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被剑尖抵住的侍卫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师尊恕罪!自您陨落,臣等。。。。。。臣等再未专心练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十年间宫廷里的尔虞我诈,早已磨去了曾经的锐气。
演武场陷入死寂,唯有清霜剑的嗡鸣声在空气中震颤,如同遥远的战鼓,叩击着每个人的心弦。
楚寒玉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遥川峰——那时弟子们天不亮便在剑冢前练剑,剑意凝成的霜花能挂满整座山峰,如今眼前这些生疏的剑招,让他胸中腾起无名之火。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那些关于往昔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将他淹没。
夕阳西沉时,演武场上只剩十二道身影。天边的晚霞如同被血染透的锦缎,将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楚寒玉将清霜剑收入剑匣,目光最後落在晓镜吟身上。
帝王褪去玄色龙袍,换了身素色劲装,发间玉冠却仍镶着东珠。
他的玄铁剑刃缺口密布,虎口处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痕迹,可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让楚寒玉想起少年时那个在剑冢前一坐就是整夜的倔强身影。
那时的晓镜吟,眼中满是对剑道的执着与憧憬,而如今,那双眼睛里多了岁月沉淀的沧桑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