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渎血玉雕成的彤弓,在大婚当日制作完成。他还记得面前人是怎样一刀一刀刻出它的形状,也记得在最後的那日,他是如何拿着砂纸,亲手将最後一个角落打磨得光滑。
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闪过,编织成一个可怖的真相。
贺拂耽头痛欲裂,竟辨不清那些画面究竟意味着什麽。
“睡吧,阿拂。”
骆衡清叹息,滔天妒火在这样茫然无辜的眼神下也只能心软退让。他伸出手,指尖在小弟子冰冷的额头上一点。
“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
望舒宫中无数医修和傀儡忙忙碌碌。
医修神色凝重,傀儡沉默无声。
在第一声“见过仙君”的声音响起後,所有人都停止走动,诚惶诚恐地向来人行礼。
“他怎麽样?”衡清君问。
他神色如冰,衆修士互相开始时,都不敢开口,最後毕渊冰出言答道:“少宫主一直昏迷,什麽药都不见起色。”
衡清君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然後把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他。
毕渊冰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一碗金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只有神明的血才会是金色。
“喂他喝下去。”
毕渊冰低低应一声,舀了一小勺试着喂进床上人嘴里。
床上的人已经昏迷数日。久病让他早已习惯在睡梦中被人喂进各种各样东西,味道再离奇的汤水丸药都能安安生生喂进去。
这一次却不一样。
这碗血药对他而言仿佛极难忍受,连暗无天日的昏睡也能惊扰。睡梦中依旧排斥这种味道,就算勉强喂进嘴里也无法咽下喉咙,最後顺着嘴角流出来。
毕渊冰不忍,正欲放下药碗向宫主求情。
却见衡清君大步走过来,一只手夺过药碗,喝下一口後,掐着床上人的下巴,俯身直接嘴对嘴喂进去。
床上的人本能中想要挣扎丶呛咳,但昏迷之人的力气微不可察。宛若窒息的亲吻中,金色血液不容他拒绝地顺着喉管滑进食道。
那血腥气对他而言几乎像是冰冷的蛇信,黏腻而锋利,刀刃般将五脏六腑侵蚀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疼痛几乎能牵扯灵魂,打碎它躲在昏睡之後的迟钝丶将预备出窍的它生生拽回身体里。
贺拂耽是被痛醒的。
这疼痛在他醒来之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只是做了一个心有馀悸的噩梦。
眼前是寝殿的纱帐,耳边是傀儡们兴高采烈的祝贺声。
没有火光,也没有鲜血——
贺拂耽几乎要以为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大概真的只是梦吧?
长时间的昏迷暂时摧毁贺拂耽的理智,他无法回忆起到底发生过什麽,也无法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能感觉到头很沉,像有什麽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上面。
夜风微动,烛火摇曳。
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可鉴人,映照的影子也轻轻晃动。
贺拂耽的目光落在那些影子上。
他能分辨出那些影子都来自于谁。从雕金饰玉的落地烛台开始,旁边是跪地的傀儡丶缥缈的窗幔,再是床上坐着的人。
那个人似乎大病初愈,微微蜷缩地半坐着,影子也显出几分憔悴。
他大概不是人族,因为他头上长着一对鹿角般的——
不,那不是鹿角。
他听见心里自己极冷漠的声音在说,那是龙角。
贺拂耽跌跌撞撞地扑下床。
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头上长着一对不太对称的龙角,右角顶部缺失的一小块有很不整齐的断口。
贺拂耽曾经抚摸过那处断口的每一条缝隙,那根残角也熟悉他每一道指纹。他知道有关这根断角所有的故事,也曾细细问过角的主人还疼不疼。
身後响起脚步声,有人动作轻缓地替他撩开额前长发。
“恭喜,阿拂。”
“以後便能化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