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紧跟着海水而来的是形形色色庞大丑陋的怪鱼,一张口便是来自洪荒时代毁天灭地的魔气。
他们咬牙坚持与怪鱼搏斗,到最後力竭,生死关头终于清醒过来,放弃一切,就此离去。
洪水退去时已经日落。
虞渊再无旁人,只剩贺拂耽孑然独立。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已经在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目光所及之处遍地雪白,银河的光芒莹润地洒下,这片土地之上发生的所有血腥残忍的事情都仿佛已经是前世之事,如今,这剩下这一片玉做人间。
贺拂耽在这片人间里静静等待着。
远方传来金乌凄厉的叫声。进了虞渊这叫声却突然一顿,似乎也为这一片雪色着迷不已,遗忘了一路上疲惫恐惧。
这一次,金乌不再急着回巢。
牵引它的烛龙们松了口气,解开锁链後朝贺拂耽遥遥而来。
都是些年长的前辈,伤痕累累,却无比恭敬地向贺拂耽行礼。
“多谢燕君。”
“是我该多谢你们。”
老龙们却声声苦笑:“被奴役,被杀,入轮回。再被奴役,再被杀,再入轮回。这就是烛龙的命运。没有人族来杀我们,我们也逃不过天道诅咒的生老病死。”
“数千万年皆是如此,只有这一次,我们看过花,现在还看过雪。燕君,我等已知足。”
“我们是天道的弃子,别为了我们与天道作对。回去吧,燕君,回望舒宫,不必再挂怀虞渊。”
贺拂耽轻轻摇头,不再多言,向他们行礼告辞。
他来到金乌巢xue,刚走进去就看到大鸟的眼神躲闪,将头藏到翅膀下,像是不好意思见他。
在大鸟身边,堆着许多龙蛋——
大概都是在这一次虞渊烈火中丧生,不得不重入轮回的烛龙们。
贺拂耽从心口取出一直温养在那里的半朵残魂,将它放入巢xue中静静燃烧的一缕炎火中。
很快炎火和魂魄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枚和周围一样同为赤红丶鳞片上翘的龙蛋。
贺拂耽抱起龙蛋,轻轻抚摸了一下,将它放到同伴之中。
然後走到金乌鸟面前,撩起袍摆,跪下叩首。
“有劳你为我照顾他们。”
大鸟仍旧不做声,只听见羽毛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後,贺拂耽擡头,面前已经没有金乌的身影。
它第一次不再待在固有的地方,而是坐在龙蛋上,张开翅膀将所有龙蛋都护在自己的肚皮底下。
然後小心翼翼地朝贺拂耽看来,很轻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道歉。
贺拂耽轻笑一声,眼角微红,却擡起手来,在金乌鸟低下的头颅上轻轻抚摸。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替他们原谅你了。”
*
虞渊之外,一衆人都默然无语看着大雪纷纷,像一抔抔盖尸土,埋葬了亡魂的躯体,也封锁了生者的前路。
夜极深时,终于有人踏着星光前来。
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肤色却极白,在暗夜中也泛着珠玉一样明丽的光泽。头上生着血红的龙角,茂密华丽如同珊瑚。没有束发,发丝如瀑垂到膝间,因为之前长时间绑成辫子而蓬松蜷曲,于是趁得那双眼睛中幽暗星光永恒流淌,而那张脸越发精致到根本不像活人——
像一个由夜色丶星空和花香凝聚而成的精怪。
走过的每一步,都像是践踏在面前所有人的心尖。
莲月尊站在人群最前面,身份似乎已经揭露,所有人都恭敬地站在他身後。
在贺拂耽将要与他擦肩而过之前,他伸手将人拦下。
“阿拂,别过去。你入魔了,修真界容不下你的。跟我回莲月空吧。”
贺拂耽却看着他一笑,眼神清凌凌道:
“谁说我入魔了?”